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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oy saw the comet and suddenly his life had meaning.” 男孩看见了那颗彗星,他的人生忽然就有了意义。 写在前面: 1. 毒舌痞子富二代VS白衣小天使 的故事。 2. 书名取自巴西作家ClariceLispector同名书籍《星辰时刻》。 3. 正文2月14日20:20开始更新,有部分存稿,一般日更,有事会请假。 4. 欢迎大家提出宝贵意见,喜欢的亲麻烦点收藏,有事可以微博私信我!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予求,韩星辰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韩星辰是被家里人逼着去“Moonlight”找韩泽翊的。   长辈们的理由倒是简单,韩家小辈都去那夜总会找过人了,也都软磨硬泡劝过了,韩泽翊就是不回家。   韩星辰心里是委屈的,她常居国外,难得回家一次,还要见一个记忆里几乎不存在的人。   长辈们美其名曰:“星辰小时候泽翊最疼她了。说不定就听她的话呢!”   韩星辰包子性格,从小听长辈的话,这回真的是无可奈何,她打小父母离婚,后来母亲再嫁香港富商,全家移民美国,她中文说得不够利索,韩泽翊三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不过这个名字,在她回来的短短三天里,听了太多遍了——她大伯的儿子,不思进取,不学无术,整日和不入流的富家子弟混在一起。   韩星辰偷偷瞄了瞄一旁的林栩,长发及腰,素面朝天,却还是美得不可思议。   要是她这个堂哥真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夸张,那这位天仙堂嫂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林栩穿的是一身白色的长裙,仙气逼人,下车的时候,夜总会的门童主动迎上来接待。韩星辰也下车,那人视若无睹,正眼都没瞧她。   韩星辰早就习惯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貌不惊人,虽然说不上丑,但和“好看”这两个字肯定沾不上边;更惨的是,她轻度婴儿肥,人又不高,骨架却不小,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站在身材比模特还标准的林栩旁边,简直是个灾难。   “星辰,不然,我就不进去了。”   林栩病了很多天了,气若游丝,和韩星辰元气满满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韩星辰也虚,她自小是个乖孩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灯红酒绿,鱼龙混杂。可看看林栩这样子,又不忍拒绝了。   韩星辰想,这个韩泽翊真不是人,放着这么温柔漂亮的老婆,还有家不回,夜夜笙歌。   “那好吧,你回车里等我,我有情况再通知你。”   韩泽翊这种富家子,玩得圈子自然也不一般,VIP包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好在大伯早就做好准备,帮韩星辰打点好一切。   到了包厢门口,韩星辰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没反应。   再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韩星辰没法子了,只好大着胆子,推开了门。   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打开门的刹那停止了。   灯光昏暗,韩星辰眯着眼睛扫了扫包厢,数了数,里面有七个人。   四个男人,三个女人。   女人们穿着性感暴露,个个浓妆艳抹,好像稍有动作脸上的粉就会一层层往下掉。   韩星辰打了个寒颤。   里面的人显然被惊了一下,一瞬间,没人说话。最后还是韩星辰先开口的,声音怯怯的,小学生似的举起手:“我找……韩泽翊?”   又隔了三秒,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染黄发的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骂了一句:“卧槽!泽翊哥这胖妞谁啊?!”   韩星辰的脸有点烫,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他对面那个男人放开了怀里的女人,抬起头看她。   他皱眉:“你是谁?”   韩泽翊刚说完这句话,角落里那个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人突然大笑:“韩泽翊,上过人家还忘了?是不是忘了给分手费啊?”   韩星辰皱了皱眉。   他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双眼皮,眼睛很亮,瞳孔干净,可惜了……   出口成脏。   她没有理会那人的嘲讽,只对着韩泽翊,说:“泽翊哥,我是韩星辰。”   韩泽翊大概愣了足足半分钟,韩星辰看得出来,他在回想她究竟是哪根葱。   然后他可能终于想到了,脸上渐渐浮出一个不是很真诚的笑,像是嘲讽:“家里……真是没人了。”   韩星辰还没来得及说话,角落里的男人又吹了个口哨,调笑的口吻:“又是你们韩家派来的?怎么一个比一个丑。”他顿顿,上下打量了韩星辰一番,啧啧,“小胖妞。”   男人的话语满怀恶意,韩星辰恍若未闻,正眼都没有看他,光是死盯着韩泽翊,语调平缓:“嫂子也来了。”   韩星辰注意到,韩泽翊的眼神,稍稍一变。   他“哦”了一声,忽然笑了,然后拉起旁边女人的手,搂着她的腰,亲了一下她的脸蛋:“我老婆来了,我们出去,和她打声招呼。”   韩泽翊说完,搂着那女人,绕过一旁石化的韩星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韩星辰反应了一会才想到自己应该拉住他,刚想追出去,谁知眼前的门被人“砰”地大力关上。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顺着那手往上看,仰头,见到那个出口成脏的妖男对着她鬼魅地笑。   “好妹妹不该干涉哥哥的事。”   韩星辰刚想辩驳,妖男就竖起一根食指,到她唇边,示意她噤声。   “人胖就已经够讨厌了,再加上多管闲事,无药可救。”   韩星辰真讨厌这人。   “傅予求,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之前韩泽翊那小侄女,不满二十的,比这个伶牙俐齿多了,我看你对人家关怀备至啊,恨不得第一眼就给拐了。”   说话的是刚包厢里第一个讲话的黄毛。   那个叫傅予求的妖男闻言依旧是笑,韩星辰觉得那样子真下流。这样精致的脸,配他这种人,简直暴殄天物。   傅予求扯了下她的丸子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嫌弃:“几岁了?”   他手上用了点力,韩星辰疼得来不及叫出来,傅予求弯腰,又大力捏了捏她的脸,勾了勾嘴角:“肉多,手感不错。可惜,长错地方。”   韩星辰气得半死。   她这个堂哥,认识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就在这时,傅予求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起电话,随意“嗯”了两声,然后低头看她:“你哥让我送你回家。”   韩星辰瞪大圆滚滚的大眼睛:“我嫂子……”   傅予求可能是逗她逗够了,一脸不耐烦:“韩泽翊带她走了,你家司机也走了,别废话了!”   他的眼神极具压迫性,加上个子又高,被他这么盯着,韩星辰立马怂了,有些迟疑地问他:“你……没骗我?”   傅予求火了:“你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哪里值得我骗?!”   妖男太凶,看上去精神不正常,韩星辰考虑了半秒,然后点点头。   傅予求把她带到酒吧门口,给了她一把车钥匙。   韩星辰昂着脑袋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哥的车,自己开回去。”他皮笑肉不笑,“我的车不载体重过百的女人。我看你,超过一百二了吧,个子,才这么一点点。”   他比划了一下,韩星辰的脑袋,确实只到他胸口。她一米六,估计他有一八五。   韩星辰没有国内驾照,没法开车,不过也没打算把这事告诉他。这人没礼貌,没教养,也不会为他人考虑。   她接过钥匙,到停车的地方,然后打电话找了个代驾。   才刚上车,母亲张芮的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她不知怎么知道了韩家托她去找韩泽翊的事,愤怒到极点,连带着把她劈头盖脸一顿狂批。   “一点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谁同意你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万一出了点事怎么办?”   “那种人渣你还管他干什么?!”   “我放你回来一次你还反了!”   “……”   韩星辰唯唯诺诺的应着,心里的委屈像酸泡泡一样泛出来。她嘴笨,不知道怎么辩解,张芮强势惯了,韩星辰从小就听她的。从小到大,张芮说一不二。   韩星辰挂了电话后,又想到刚才在酒吧被他们言语侮辱,半句话都没反击,越想越委屈,眼眶慢慢红了,旁边的代驾倒是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挺关心的问:“小姑娘没事吧?”   她摇摇头:“谢谢,我没事。”    ☆、第二章   傅予求连续打了十个喷嚏,打完鼻头红红的,眼泪水都要出来了。旁边的邵轩递了张纸巾给他,一边不忘嘲笑:“这大热天的,也就只有你能冻感冒了。”   傅予求骂了一声“草”,擦了擦鼻涕眼泪,暴躁的把纸巾扔到邵轩面前:“老子这是鼻炎!鼻炎!”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自从那天在Moonlight碰到那个胖丫头,这喷嚏就没停过。   邵轩在开车间隙,斜眼看他:“真的不去医院看看?”   “不去。死不了。”   傅予求瓮声瓮气地答,整个人无精打采。   韩星辰重感冒了,发了三天三夜的烧,在医院躺了三天,高烧不退,把梁姨吓得半死,衣不解带的照顾,生怕丈夫出差回来以为她虐待继女。   韩星辰难受归难受,还得让家里帮忙瞒着,要不然张芮知道了,以她那性格,还不得翻天,估计韩星辰以后回国一趟更是难上加难。   到了第四天,那烧总算退了,感冒也奇异的好的七七八八,韩星辰几天没出门快憋死了,本来韩老太爷的八十大寿不想去的,她怕见那些陌生的长辈,怕他们问东问西。可不去,梁姨肯定让她再在家休整三天以上,出门是难上加难,权衡之下,韩星辰心一横,想那天那么多人,谁会专门来注意她。   父亲韩佐赶不回来,韩星辰和梁姨一起去的景豪大酒店。今天韩老太爷大寿,韩家自然是大排场的,包了两层楼,大摆宴席,请了不知多少亲朋好友和生意伙伴。   韩星辰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只希望所有人都当她隐形,不要有人和她说话。   不过这一美梦,在看到傅予求的那一瞬间就破碎了。   她先看到的是一个黄色的脑袋,是那天在包厢第一个说话的流里流气的男人;傅予求站在他身后,高了一截,戴着口罩,眼皮耷拉,头发乱糟糟的,但看得出,是特意加发胶抓的发型,要多骚气有多骚气。   傅予求穿的是灰色T恤和卡其色长裤,他个子高挑,长相气质在那,随意站着都很抓人眼球。   韩星辰和他对了对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随意一瞥人就慌了,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跑。   傅予求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亮了亮,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上前一步,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衣领,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提了过来。   “你干什么!快放手!”韩星辰今天穿了一件某贵牌春夏新款连衣裙,那裙子她着实喜欢,一直小心着呢,被他这么一抓,她心疼都来不及。   傅予求放开了她,把自己的口罩扯了下来,低头看她:“你跑什么?看到我这么心虚?”   “我没有!”   韩星辰涨红着脸反驳,傅予求扬了扬眉,眼神往下:“哦哟,今天还穿了裙子。装公主啊?呵,有这么胖的公主?”   “你别……别太过分……”韩星辰的怒火蹭蹭蹭上来了,可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脏字。她从小就是受气包性格,偏偏傅予求这人,又爱挑软柿子捏。   傅予求捏了捏她的脸,笑:“我怎么过分了?”   韩星辰咬了咬唇。其实他也没对她做什么,最多就嘲笑两句,可她见着他,就是怕了。   “我没惹你。你别招我。”   韩星辰话音刚落,傅予求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后背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他转头,看见皱着眉头的韩泽翊。   “这有家里人。你收敛点。”   韩星辰退了一步。   也不知道韩泽翊和傅予求说了什么,傅予求一脸不爽的冷哼了声,绕过她走了,只是走过的时候,侧耳低声说了句“小胖妞,下次再一起玩啊”。   韩星辰忿恨地扭头,看到他鬼魅的笑。   神经病。   韩泽翊旁边,林栩勾着他的胳膊,一个西装衬衣,一个低调优雅的长裙,看着十足般配。韩泽翊长相周正,他们韩家人的颜值都很高,韩星辰算是个例外。   她有的时候也会想,要是她能瘦点、高点,再好看点就好了。韩泽翊这么浪的人,如果不是林栩这样的美人,他也不会娶吧。   韩星辰单身了24年,照这情势,估计会再单24年。   韩星辰多年未回国,难得一次这样的机会,被长辈们抓到,挨桌去敬酒,韩星辰基本一个都不认识,嘴里还得甜甜的叫着,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   而且,她还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碰到傅予求,他又会不会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话让她难堪,因而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   不过庆幸的时候,绕完一圈,都没见着傅予求。韩星辰只记住了黄毛叫邵轩,还有一个那天同在包厢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叫薛靖,冷皮冷面,也是那天唯一没有搂着女人的人,他没出言不逊,所以韩星辰对他印象尚可。   过了八点半才开始散席,韩星辰帮家里送别亲友,邵轩他们到最后一批再走,奇怪的是,一直到那时候,她都没见着傅予求。   邵轩看见她,问:“知道傅予求在哪吗?”   韩星辰一懵,摇头。   邵轩掏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挂断了,骂了一句“见鬼了”。   薛靖看了看时间,淡淡地说:“估计先回去了,他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韩星辰没往心里去。酒店很快就走剩没几个人了,梁姨先回家了,让司机之后来接她,韩星辰回去拿包,顺便去上个厕所。   刚走到洗手间,就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韩星辰走出女厕所,和从男厕所退出来的保洁阿姨撞了个正着,阿姨惊慌失措,看到韩星辰慌忙抓着她的胳膊:“里面……里面躺着个人……”   韩星辰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或者说她前24年运气太好了,所以这几天撞上了傅予求这个瘟神。   不过傅予求也算得上倒霉了。这么一个大个子,就这么昏倒在景豪人来人往的洗手间,居然到现在才被发现。   韩星辰打了急救电话,等到了救护车,本想撒手走人,可临走前看到傅予求闭着眼睛的样子,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还是跟上了车。   到了医院,韩星辰第一时间给韩泽翊打电话,等打完电话,医生从急救室出来,说病人没什么大碍,流感病毒引发高烧,温度过高,就晕了。   “他现在醒了,让你进去。”   韩星辰被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直接想甩手走人,可是,转念一想,她算是……半个救命恩人吧?   这样一想,小胸脯就挺得起来了,腰板也直了。   然而,韩星辰并未硬气多久。应该说,看到傅予求的瞬间,她就怂了。哪怕他现在病怏怏躺着,她还是怕他。   他冲她勾勾手指,抬了抬眼:“过来。”   韩星辰摇头。   “我让你过来。”   想了想,还是摇头。   傅予求忍无可忍了,太阳穴突突的跳:“小胖妞,别让我说第三遍。”   最后,韩星辰很没骨气地妥协了,垂头丧气地走到他面前,脑袋始终低垂着。   “坐过来。”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韩星辰怯生生抬头,看到他拍了拍床沿边。   韩星辰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算了。”傅予求倒是一反常态,没为难她,只冷哼一声,看着十足不爽,“你的名字?”   “韩星辰。”她莫名其妙,他不该早就知道?还是说,男人真的只记美女的名字……   他咧嘴,一脸灿烂,“好听。”   傅予求本来就长得帅,笑起来更是好看至极,韩星辰被那笑容晃到了眼,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脸红什么?”   她回过神,立马慌了:“我没……太……太热了……”她语无伦次,说句话感觉就快被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算了。”傅予求挥了挥手,又恢复了平时不耐烦的样子,“哪个女人见我都得脸红。”   真不要脸。   韩星辰在心里说,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你和韩泽翊什么关系?说详细点。”   “他爸是我爸的大哥。”韩星辰顿了顿,强调,“亲大哥。”   傅予求半天没说话,好像脑子里还在反应。   半晌后,他问:“我以前怎么没见着你?”   “我从小在国外长大。没回过国。”   他笑:“难怪普通话说的这么不标准,舌头都捋不直。”   韩星辰不气不恼:“我英文说的标准。”   傅予求大笑,伸手捏住她脸,啧啧道:“你特么吃什么长大的?”   韩星辰被捏的疼,脸都红了,拍开他的手,往后一躲,低声说:“你能不能不要说话总带脏字?”   傅予求刚想说什么,病房的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美女。   名副其实的美女。   会让韩星辰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美女。   在韩星辰的认知中,林栩已经够美了,可这女人,比林栩还要漂亮许多许多。   “你来干嘛?”傅予求看到那女人,脸色一僵,神情变得有点古怪。韩星辰形容不出,就是……和以前,很不一样。   “韩泽翊打电话我,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她绕过韩星辰,坐到刚才傅予求让韩星辰坐的地方,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   “不需要,回去吧。”他语气未曾有过的淡漠。   “傅予求……”那女人叫他名字,声音特别好听。   “孟绮夏,我让你回去。”他的口气,突然加重了,长臂一伸,把一旁的吃瓜群众韩星辰一把搂了过来。   “我女人在这呢,我怕她吃醋。”    ☆、第三章   韩星辰确实被傅予求那句话吓得不轻,更让她惊吓的是,傅予求在说完那话后,还怕孟绮夏不相信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动作,一气呵成,温柔亲昵,轻车熟路的样子。不过只有韩星辰听得到,傅予求亲完后,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   “听我的,别乱说话。”   孟绮夏像受了侮辱,又像受了惊吓似的,狼狈而逃。   韩泽翊随后来到医院,和孟绮夏撞了个正着,只是孟绮夏什么都没说。   傅予求面色不善,他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就被傅予求一个冷冰冰的“滚”字赶了出去。   韩星辰自然跟着他回去。   路上,韩泽翊果然问了她孟绮夏是怎么回事。韩星辰脑子里本来就全是刚才傅予求对着她亲昵的画面,又不能明说,只是呆呆摇头。   韩泽翊和她这个堂妹本来就不熟,看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也问不出个什么来,本来话到这边就止住了,没想韩星辰突然转头,问他:“那个女的是谁?”   “她啊……”韩泽翊恍了恍神,闯了个红灯,骂了声“我靠”,然后瞥了她一眼,说:“傅予求前女友。怎么了?”   “没什么。”她侧着脑袋,想了想,嘀咕了一声,“真漂亮。”   韩泽翊笑了笑:“孟绮夏是模特,能不漂亮吗?你都不看时尚杂志?”他问完,突然想到这个堂妹从小在国外长大,孟绮夏小有名气,不过远未到名扬海外的程度。   “我不看那些……”韩星辰的声音低低的,头也埋的很下面,像做错事一样。这个样子让韩泽翊很是无语。好像每次见她都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本来就不好看,还一点自信都没有。也不知道那天来Moonlight来找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韩泽翊自作主张让孟绮夏去医院,看当时傅予求那张像吃了翔的脸,他以为傅予求至少得一个月不理他。没想到,没过几天,他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让韩泽翊去医院接他出院。   “你家那么多人,用得着让我来接你?”   傅予求在副驾驶上姿势相当大爷地坐着,腿翘地老高:“你把那女人叫过来,我还没找你算账。”   “我以为你很想见她。”   傅予求“切”了一声,眼睛看向车窗外。   过了一会,他突然转头,问韩泽翊:“那个小胖妞,还在读书?”   “好像。”韩泽翊也没深入了解,就这几天家里人偶尔提及韩星辰,略有几句进了他耳朵,“她没到十六岁就被大学提前录取,学的临床医学。”   “临床医学?”傅予求干笑了两声,“她那体型,一看就不健康,能指望她救人?”   “韩星辰她怎么你了?我听邵轩说,你总想着找她麻烦。”   傅予求一脸痞样:“这不是最近无聊嘛……我看她不爽。”   “她回来也就待个一个月,就这一个月还在中心医院做义工,行善积德。人小姑娘一个,大老爷们,别闲的蛋疼,专门去欺负人家。”   韩泽翊和傅予求认识那么多年,从小玩到大,可对他,还是不够了解。傅予求这人,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特别爱找麻烦倒算是一项。   韩星辰这天做完义工,背着包正准备回家,看到傅予求的刹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你怎么在这?”   “你看我这样,来干吗的?”   韩星辰愣了愣,怯怯地说:“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傅予求拍了下她脑袋,弯腰凑近她的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带你去吃好东西。”   韩星辰估计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连说这么多个“不”,说到后来脑子都有点发昏了。傅予求当时的面色就不太好看,脸上写着“你居然拒绝我”六个大字。   “你知足吧,想和我吃饭的女人可以从泰山排到喜马拉雅山。”   韩星辰闻言低声喃喃:“那你去找她们啊……”   傅予求没听到,生拉硬拽把她拖到一家人烟稀少的西餐厅,表情牛气冲天:“这顿,算是谢谢你那天给我打了120。”   再提到那天昏倒在洗手间,他的脸色有点不自然,韩星辰发现了。他这人一看就是顶要面子的人。   韩星辰本来就怕他,看见他恨不得绕道走,现在对着他吃饭,更是如坐针毡,什么胃口都没了。   傅予求点了一桌子的东西,看着价值不菲,他不动,就看着她切牛排、切鹅肝,拌沙拉。然后小口的吃。   傅予求忍了会,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看着你,不好意思?才吃这么一点点。”   韩星辰心里也是憋得慌,干脆放下刀叉,说:“你点太多了。”   他笑笑:“我怕你吃不够。”   他话音刚落,韩星辰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傅予求一愣,脸随即冷了下来:“没事你哭什么?”   韩星辰本来还没掉眼泪,被他那么凶的样子吓到,泪珠当即就滚了出来。   傅予求骂了一声“艹”,拉起她就往洗手间跑。韩星辰一边哭,一边不忘揪着他胳膊呢喃:“这是女厕所啊……”   女厕所突然进来一个男人,里面刚上完厕所那女人自然吓了一跳,刚想惊叫就被傅予求一个寒冰眼瞪了回去。   傅予求把门“砰”地关上,还上了锁。   韩星辰听到锁门的声音,心头一凉。   “你说,你到底哭什么?我欺负你了没?”   他看她的眼神冷冽,一步步逼着她后退,韩星辰心乱如麻,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感觉寒气从脚底窜出来。   “你……总是嘲笑我……说我……胖……”韩星辰有点委屈,她也是有自尊心的,说了一两回就算了,逮着她就提,什么意思!   “你不胖?”他挑眉。   “胖。”韩星辰垂头,样子有些泄气。   “我刚才没说你胖。”傅予求挠了挠头,语气不太耐烦,“我就是很单纯的,怕你吃不够!”   他气的几乎想骂娘了。这胖丫头是玻璃还豆腐做的?这么敏感!他傅予求请人吃饭,特别请女人,哪次吝啬过了!   见鬼。   “好了,别哭了。”傅予求最怕女人哭了,从旁边抽了一条卷纸给她,“擦擦。”   “这个……不擦脸的……”   傅予求无语。到这会还不忘这点细节,倒是信了她是个学医的。   有了这一出,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傅予开车送她回去,路上,韩星辰接了个张芮的电话,又是唯唯诺诺“嗯”啊“唔”啊半天。   挂断电话,恰是红灯,她看到傅予求盯着她看。   “怎……怎么了?”   “为什么说话总是慌慌张张的?你欠你妈钱了还是哪里对不起她?”   韩星辰摇头:“没有……”   她一直是个乖孩子,从小到大,凡事都听家里的安排,不会违背或是忤逆他们,长辈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学医,也是妈妈给她选的。   “一看就没什么主见……”傅予求冷哼一声,含着鄙视的口吻。   韩星辰默认了。他说的没错,不过话虽这么说,她到现在也没走错过一步。“我妈……不会害我的。”   她是学不来他的嚣张和不可一世,那种天然的气场,好像一出现,就在向全世界宣告:我傅予求来了。   “那我问你,要是你妈,让你嫁给一个老头子,你也嫁?”   韩星辰愣了半天,睁着圆眼睛看他,模样认真:“多老?”   这个时候韩星辰到家了,车子停了下来,傅予求烟瘾上来,点燃一根烟,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就……半截身子在土里那种。”   大概过了有半分钟,韩星辰终于开口。   “只要他脾气比你好,我就嫁。”   她说完,没等傅予求发作,打开车门逃也似的出去了。    ☆、第四章   韩星辰溜得贼快,她难得回会嘴,傅予求想着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她计较。   看时间还早,傅予求打电话给韩泽翊他们,结果一个两个都说有事,不出来,傅予求心里郁闷,只好开车回家。   这个点,傅淮周自然在家里。傅予求这阵子没看到他,难得清静了几天,这回又撞上了。他说了声“我回来了”,就要往楼梯上走。   “站住。”   傅淮周的声音一惯的沉稳,傅予求回头,慵懒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我听蒋嫂说,这阵子,你都没回家。”   这老不死的,就知道打小报告。傅予求在心里骂了声娘,倒也不心虚,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忙着呢。”   “忙着和韩泽翊几个上夜总会找女人,还是忙着上澳门赌钱?”傅淮周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别忘了,你爸临终前,是怎么说的?!”   傅予求闻言不怒反笑:“玩女人不是跟我爸学的吗?我爸这么多女人,只有一个儿子,我妈到死都没有一个名分,我就是个私生子!这份家业,他宁愿给你这个弟弟,也不给我!我还用得着去求着什么?”   “我只是暂时帮你守着。”傅淮周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语气不急不缓,看着人的眼神极具压迫性,“你现在这副德行,我能把家业交给你吗?!”   傅予求不说话了,反正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混子,无所事事,一无是处,标准的败家子。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要不是因为他妈在去世前交代,一定要好好守着傅家,他才不会在这里受傅淮周的鸟气。他承认,这男人是有点能力,也就比他大个八岁,靠着白手起家,产业大到在业界无人不知。   但傅予求就是看他不爽,不服他有事没事就管着,总觉得他瞧不起自己。   现在他受够了,既然老头子都死了,他还呆在这鬼地方干吗?不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傅予求习惯了心血来潮,第二天睡到中午,洗漱了一下,吃了点东西,随便塞了点东西进行李箱就准备离开。   结果,好巧不巧的,一开门就撞上了开车回家的傅淮周。傅予求往里面随意瞄了一眼,不出意外又看到副驾驶的那个女人,戴着墨镜,大红唇,皮肤煞白。   “要走?”傅淮周轻笑一声,“说了你两句就不舒服了。”   傅淮周这人说话很阴险,商场老油条,一不小心就会进他的套,傅予求很了解,因而对着他,总是小心再小心。   “我今年28了,不是18。”   “当然,你去哪,是你的自由。”傅淮周还是保持脸上那个看着有点可怕的笑容,“看来传闻没错,搞投资,捞了不少。”   傅予求故作谦虚:“比不上叔叔。”   “高风险投资赚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偶尔几次运气好,不代表一辈子运气好。”   被莫名其妙教育了一顿,傅予求心情不佳,恰巧邵轩打电话让他到公司开董事会,傅予求没好气地说:“你那破公司,我以为早倒闭了。”   邵轩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大哥,就我这‘破公司’,去年给了你多少分红,你知道吗?”   “不知道。”傅予求淡定地答。邵轩给他开的那账户,他从来没去看过,当初他父亲死的时候留给他不少遗产,公司还在傅淮周手里,一大笔钱,倒是一辈子都花不完。正好邵轩没事开个公司玩玩,他顺道没事投了几百万意思意思。   傅予求崇尚自由,最讨厌那些公司里的条条框框,所以从来不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会议。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傅予求在外面兜了一圈后,开车到了邵轩的公司。多久没来这地他已经记不清了,公司前台的小姑娘估计换了几轮了,这个长得俏生生的,一听他的大名就知道了,红着脸叫他“傅总”。   傅予求不喜欢这个称呼,“傅总傅总”听着像“副总”,和他的气质不配。不过他喜欢这个小姑娘,清丽苗条,巴掌脸甚是精致。   怎么说呢,反正自从遇到了韩星辰那个小胖妞后,傅予求看哪个女的都格外漂亮顺眼了,简直拉低他的审美。   邵轩到楼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傅予求和自家前台的小姑娘在调情,你侬我侬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看着甚是不雅。   他咳嗽了两声,白了那小姑娘一眼,然后和傅予求说“会都结束了”。   傅予求没两分钟已经和人家交换了微信号,效率还是一惯的快,邵轩无语道:“开会没见你那么积极。”   傅予求笑的很得意,露出整齐的白牙,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真结束了?结束了我就走了。”   邵轩:“……”   “今天去泽翊哥家里吃饭。他家老爷子叫的。”   傅予求扬眉:“什么事?”   “林栩生日。”   傅予求“切”了声:“和好的真快。”   傅予求和韩泽翊是好兄弟,但是和林栩不熟,当年他们俩是闪婚,但好像又闹的不太愉快,个中内情他也不清楚。他从来不送女人礼物,只负责刷卡。   傅予求想了十分钟回想起最近认识的那个打得还算火热的小模特叫什么,然后翻了翻通讯录,给她打了个电话。   只有女人懂得女人喜欢什么。   傅予求懒得去考虑这种高深又费脑的问题,应该说,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也没有哪个女人值得他亲自去挑选礼物。   所以小模特把东西给他的时候,他都懒得看里面是什么。   到韩家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满满一桌的人。林栩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美得动人心魄。傅予求看惯了美女,所以有点审美疲劳。   他第二眼注意到的,是坐在林栩右侧的韩星辰。很有意思的组合,因为韩星辰另一边的女孩,也是个美女。好像是韩家小儿子家的女儿,叫韩韵桐。傅予求对她印象深刻,尤其是因为,这妹子,刚过成人礼没几天,见着他第二面,就投怀送抱的,就差整个人挂他身上了。   而此时,韩韵桐坐在韩星辰旁边,好像整个人更有信心,腰板挺得老直。精致的妆容下,媚眼如丝,时不时冲着他娇笑。   傅予求笑而不语,把目光移到韩星辰身上。她倒是好,夹在两个美女中间,毫不尴尬,照样埋头苦吃。还是那个丸子头,不过新剪了斜刘海,还把头发染成了栗色的。   傅予求盯了她好久,可她并未察觉,仍是专心致志地吃,也不听大人闲扯。只是他们偶尔提及她的名字,她才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嗯?”一声。   傅予求对那天她说的那句话还耿耿于怀,逮着机会就想教训她,好不容易等到这顿饭吃完,可一抬头,韩星辰就不见人影了。   韩韵桐自吃完饭后就缠着傅予求,一会要约他明天一起吃饭,一会又要让他带她去健身房,叽叽喳喳像只麻雀。傅予求被缠烦了,但碍于韩家的面子,不好发作。最后终于得着韩韵桐上厕所的空当,逃到了后院。   韩家有两个院子,前院人来人往,喧闹非凡,而后院……   看到韩星辰的那瞬间,他愣住了。   她抱着半个西瓜坐在后院的木头台阶上,手里拿着不锈钢勺子挖着西瓜。她的吃相不是很雅,有红色的西瓜汁掉到她的白色裙子上,顺着裙沿流到小腿。傅予求发现,她虽然不瘦,有点婴儿肥,但是皮肤特别白,小腿的形状也很好看。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韩星辰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勺子扔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   惊吓过后,她的样子不是很心虚,傅予求猜这傻妞是忘了他们上次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傅予求没回答她这个无聊的问题,单单指了指她的西瓜:“你晚饭没吃饱?”   “啊?”她张了张嘴巴,然后摇头。“这个西瓜,可甜了……”   “给我尝尝。”   韩星辰有些意外,想了想,说:“我给你去厨房拿个勺子。”   “不用了。”傅予求一点不客气,“我就用你的好了。没那么讲究。”   “可是……”   “哪那么多可是……”他不耐烦地对她说,“拿来。”   韩星辰乖乖就范。   其实她吃的很干净,从最边缘慢慢挖,所以中间都没有吃到,韩星辰指着西瓜中间那块,对他说:“这块是最甜的。”   傅予求把那块心子上的抠了出来,然后抬眼看她,韩星辰眼巴巴的样子,看着像一只小狗:“不舍得?”   她摇头。   他突然笑了。   “张嘴。”   她“啊?”了一声,顺势张开嘴巴。傅予求抬了抬她的下巴,把勺子里的那口西瓜,喂到了她嘴里。    ☆、第五章   韩星辰这几天过得不太好。自从那天傅予求诡异的喂了她一口西瓜,又硬逼着她加了自己微信好友后,她整个人都处于长久的惊恐状态。   和死党谢轻语Skype的时候频繁提起这件事,谢轻语为她的状态表示非常担忧,说:“这男的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啊?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还总拿你开玩笑。实在不行你就和家里人说!你那个堂哥不是他好哥们吗?这事因他而起,你让他帮你解决。”   韩星辰愣住。她倒真没想到这里,这样会不会太极端了?而且其实,傅予求也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啊……   她包子惯了,而且后面几天傅予求一直没有声音,微信加了也没动作,她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   而这些天,傅予求也确实没想起她来。之前他投资的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他出差了一个礼拜,没日没夜地赶,才终于搞定了这事。   他太累了,回程的时候刚飞机,还没起飞就睡着了。薛靖和老婆补过蜜月去了,把家里的司机借给了他。傅予求在飞机上吃饱喝足,也睡够了,无聊打开微信,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   “爷回来了。”然后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是薛靖家司机的后脑勺。   傅予求发完就望着窗外发呆了。刚过了一分钟,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提示收到两条微信信息。   一条是邵轩的: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声?   一条是韩韵桐的:傅哥哥去哪里玩了呀?(Emoji)(Emoji)   傅予求回了邵轩三个句号,对韩韵桐那条信息视而不见。他微信号只加熟人,不加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所以他微信好友中,除了生意上的伙伴,基本没什么女人。加韩韵桐是因为她当时死缠烂打,又去韩泽翊那边发嗲,他实在没辙了,才勉为其难答应。   傅予求对韩韵桐这种小妹妹没什么兴趣,家里有点钱,只知道逛街购物,研究化妆和帅哥,非常无聊,而且成天就知道自拍,有事没事能刷屏一天。傅予求很少刷朋友圈,有次一刷,发现全是韩韵桐的脸,当场屏蔽了她。   傅予求刚发的那条非常无聊的状态,收获了十个赞。   他的嘴角扬了扬,手一划,再刷了一下,眼睛移不开了。   看到韩星辰那张照片,他第一反应是:这女人是谁?   照片上,一个巨大的提拉米苏蛋糕后,藏着一张脸,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细看能发现,睫毛浓密纤长,不是假睫毛就是涂了睫毛膏。   配字是:Buen apetito!   傅予求觉得好笑,随手给她点了个赞。然后顺手戳进她的朋友圈主页。   他以为她的状态一定很丰富,没想到,还不足十条。第一条发布时间是大半个月前。   “#hometownstory”加一张机场夜景图。一看就是Instagram同步更新。   那应该是她回国的那天。之前,她或许连微信都没有。   其他的状态都是一朵花一杯花茶什么的,和韩韵桐两个风格,不过总的来说就是两个字:无聊。   但是现在,傅予求比她更无聊。他想了想,又戳了一下韩星辰的头像。   韩星辰很久没有做蛋糕,她喜欢做甜点,研究各种各样的美食,如果不是因为妈妈让她当医生,她第一志愿绝对是个甜点师。   刚用微信没多久,韩星辰的微信好友不多,基于小女生爱慕虚荣的小心思,她发了那条状态后时不时就要去看一下,有没有新的赞和评论。   隔了几分钟没有动静,韩星辰本来都想给手机充电了,没想到,屏幕上突然显示了一个红色的“1”。   她喜滋滋地打开提示,在看到赞的人的头像的时候,就石化了。   傅予求的头像,是一只看着凶神恶煞的哈士奇。   韩星辰刚加他好友的时候,就觉得这狗和他,有种神似。现在她在看那狗,觉得他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像随时都要扑上来。   这还不可怕吗?!   可怕,可怕至极!   “小姐做得这蛋糕真好吃,比得上店里卖的了。”汪管家吃了一小块,笑得合不拢嘴,“等会先生和太太回来了,一定得好好尝尝。”   汪管家在一边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韩星辰愣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手机震了两震,她点开,当即看到傅予求的两条信息。   “你在家?”   “我过来,你老实待着。”   他倒是言简意赅,连个说“不”的机会都不给她。韩星辰傻眼了,想了一会,大着胆子问他:“你来干什么?”   傅予求看到那条信息气得半死,没回她,让司机直接往韩星辰家去,司机刹了个车,问:“地址是什么?”   傅予求呆了三秒,给韩泽翊打电话。   他开门见山,韩泽翊估计也在忙,背书似的背完了一串地址后,停顿了一下,这才狐疑地问:“你去我二伯家干什么?”   “找韩星辰。”   韩泽翊:“……”   傅予求迅速把电话挂断了。   傅予求和韩星辰的爸爸韩佐并不熟,他日常都很繁忙,韩泽翊说他家庭聚餐基本不来,只有像吃年夜饭这种重要场合才出现以下。而且,这个男人比较严肃,总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没他在,小辈反而更放松。   韩佐的住宅在城西一处僻静的别墅区,不算顶华丽,但是很清幽,倒是和他的气场很合。   傅予求让司机把自己放下来先回去,然后去按门铃。   刚按两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就出来开门了,脸上堆砌着满是皱纹的笑容:“傅先生,我们小姐在里面等着呢。”   傅予求本来也是心血来潮来这一趟,他晚上要约个美女,美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了,最近心情不好,想吃甜食。恰巧傅予求心情好,又恰巧,韩星辰做了提拉米苏蛋糕。   所以他才决定偶尔讨讨女人欢心。   韩星辰坐在沙发上,是那种正襟危坐的姿势,她身上穿着的是长长的白色T恤,一直到小腿肚,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头发披散着,看着很温柔。   傅予求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傻妞此时此刻肯定紧张的半死。其实提到这事,他也郁闷着呢,也不知道这丫头着了什么魔,他这么个风流倜傥的英俊男人站在她面前,她却每次都怕的要死。   “你的蛋糕呢?”   韩星辰望着他,样子有点迷茫,傅予求再一瞪眼,她才恍然大悟,拍了下脑袋:“噢噢噢!你要吃啊!你等下哦!”   她说完,一溜烟跑进厨房。   傅予求注意到,她是光着脚的。现在是夏天,室内的冷气打的很足,地板……应是冰凉的。   他在心里哼哼,她倒是不怕着凉。   一分钟后,韩星辰端给他半个切得面目全非的蛋糕。他先是一愣,然后忍着怒火抬眉问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样……是哪样?”   “你再做一个吧,我要完整的,一整个的。”   韩星辰虽觉得奇怪,但只以为他有强迫症,对他说:“做起来会比较慢……不然你去商业街东那家Black甜食吧买,那里的……”   “我让你做,我只要你做的。”   韩星辰望着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的瞳孔,眉眼上挑,还是一副嚣张的样子。   他好高,她连他的下巴都够不到,被他看着,顿感压力。   韩星辰考虑了十秒,点头。   傅予求很满意。他觉得韩星辰没什么优点,就是人乖,还特别听他的话,而且不黏人,偶尔被他气到鼓着腮帮子只能干瞪眼不敢说话的样子,还挺逗的。只是,她这个样子,完全像个小孩,很难想象出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而且,她个子才这么一点点……   韩星辰在忙着重新把刚收拾好的材料准备起来,傅予求站在她身后,伸出手,从她的头顶向自己的胸口平行比划了下。   真矮……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你别站我后面啊。”韩星辰此时围着个围裙的样子还真像回事,傅予求有求于她,韩星辰整个人的声音都高了两度。   “有什么,要帮忙的?”   傅予求挪了几步步子,觉得自己进了厨房就像个傻子。   韩星辰看了他一眼,摇头:“你去歇着吧,在这碍事。”   傅予求:“……”   他没有走出去,但是半天没有声音,韩星辰捣鼓了一阵,去上厕所的空当看了看他。   傅予求倚靠在冰箱边,站姿休闲,忙着低头玩手机,一会儿眉头微蹙,一会儿又嘴角轻扬。   他今天穿的和往常不太一样,白衬衫黑裤子,衬衫最上面的一个扣子解开了,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今天他的头发上了发胶,始终是一个固定的发型。   乌黑的发,比很多女生都白的皮肤,五官线条流畅,鼻梁和她在国外见到的那些老外一样,高挺削直。   韩星辰忽然觉得,傅予求长得,确实比一般男生,好看不少。   “你盯着我干吗?我脸上有东西?”傅予求终于察觉到她的眼神,被她这样盯着,心里感觉毛毛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摇头,脸有些发烫。咳嗽了声,走到他旁边:“让一让,我开下冰箱。”   傅予求呵呵一笑,让开半个身子。   她离他不足半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嗯,真好闻。    ☆、第六章   韩星辰动作极慢,但是很细致,做完蛋糕天都黑了。傅予求在旁边站了没多久就去客厅看电视了,倒没再打扰她。   好不容易做完后,韩星辰把整个蛋糕端出去。走到客厅叫了傅予求一声,没回应。韩星辰放下蛋糕,走到沙发边,才发现他居然睡着了。就这么大喇喇躺在沙发上,拖鞋都没拖。   可即使是这个样子的他,都是那么的……好看。   她蹲下来,看着他。   他睡得很熟,但并不安稳,眉头还是蹙起的样子,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韩星辰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大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结果声音太响,傅予求成功被吵醒。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了起来,看到她的时候愣了愣:“你蹲着干吗?”   韩星辰还没来得及回答,傅予求盯着她看了会,突然笑开,然后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揩了揩她的唇角。   “你偷吃了。”他给她看了看手指上的奶油。   “我没有!”韩星辰瞪大眼睛,急急辩解,“不小心蹭上的。”   他离开后,韩星辰觉得有些无聊。其实她是个有许多兴趣爱好的女孩,并不无趣,在美国的时候也有很多朋友,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年龄和学历背景各不相同,但是都能玩得很好。   可一到自己出生的家乡,反而没了平日里的自在自得。而且,这些人,每个都说她小时候抱过她,请她吃过糖,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知道这是不是该算自己白眼狼。   总的来说,她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   韩星辰胡思乱想了半天,心情越来越低落,困倦与疲惫一同袭来,梁姨和父亲都没回家,她和管家说了声,晚饭都没吃就回房睡觉了。   她这一觉睡的很沉,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要不是父亲韩佐突然来敲门,韩星辰一定睡到地老天荒。   揉着眼睛开门,门口韩佐站得笔直,脸色温和:“我听管家说,你没吃晚饭。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做的不合胃口?”   韩星辰摇摇头:“没有啦,爸爸。我就是有点困了。”   韩佐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行了,也睡了挺久了,都快十一点了,下来吃夜宵。我和你梁姨给你带了海鲜粥。”   海鲜粥味道鲜美,但是吃完不久,韩星辰就过敏了,身上起了很多红色的疹子,从脖子蔓延到背部,脸也是红通通的,看着吓人。   韩佐赶紧带着她去医院,警告她不要乱脑。   路上,韩星辰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开始刷微信朋友圈,可刷来刷去都是那几条。正要放下手机,手里却忽然振了一下。   邵轩给她发了张照片。   说起为什么她有邵轩的微信,也是够古怪的。那天林栩生日,邵轩坐在韩韵桐旁边,酒过三巡,韩韵桐离开座位去补妆,席间其他大人也各聊各的,心思早不在食物上了。邵轩忽然就凑过来,说加下她微信。   她当时很是讶异,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问:“我的?不是韩韵桐的。”   “你的你的,小星辰的。”   然后就这么加了,不过之后从来没聊过,也没有朋友圈互动。   这是第一次。   照片整体有点昏暗,一看就是在酒吧里。   邵轩拍的是一个蛋糕,韩星辰亲手制作的蛋糕,数小时前,还在她家里。   蛋糕缺了一个口。   他分给她三个字:“我吃了。”   韩星辰回了三个句号,想了想,手指还是忍不住动作。   “傅予求呢?”   “本来拿蛋糕去泡妞的,结果那妞说今儿个开始减肥,不想看到,差点就扔了。”   韩星辰又回了三个句号。   “星辰,怎么了?”韩佐看她脸色更差了,有点担心地问,“是不是更不舒服了?”   “没有。有点痒而已。反正快到医院了。”   韩星辰说完,把手机放回背包里。   傅予求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愧对韩星辰。那小妞一看到蛋糕,不是兴奋,而是掩面做出一脸抗拒的做作模样,一会说“我刚称了□□重,破百了,要减肥呀”,一会又说“别别别,别让我看到它”。   傅予求从来不吃甜食,本打算把蛋糕扔掉,可走到垃圾桶边又犹豫了。   只是因为一晃神的时间,忽然想到小胖妞认真忙碌的模样,就那么心软了。   邵轩是个超级大吃货,天上掉的提拉米苏,自然乐得接受。   他一边吃一边和傅予求视频抱怨最近公司招的几个新人,明明是管理人员,没一个拿得出手balabala,说到一半突然抬头,冲着他贼兮兮一笑。   “对了,我都告诉韩星辰了,蛋糕的事。”   傅予求“哦”了一声,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阵,隔着屏幕看他,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说?”   邵轩截了个屏给他。   傅予求看了看,“切”了一声。   无聊。   她真无聊。   可是,他自己此时,更无聊。那个明明快瘦成人干了还吵着要减肥的美女很快让傅予求厌倦,直接把对方手机号码都拉黑了。一时之间,傅予求发现自己身边竟没什么女伴。   他明明长得帅,潇洒又多金,对女伴如此大方,竟落得如此田地。   傅予求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半天也没看出朵花来。   邵轩去医院陪生病的爷爷了,薛靖蜜月还没回来,韩泽翊和林栩好像又闹僵了,其他玩伴倒也不是没有,就是傅予求这人心高气傲,瞧不上人家。   他最近,对泡妞这事,有点倦怠了。以前怎么乱怎么来,有一大半是为了搞出点幺蛾子气气他叔叔傅淮周,小孩似的。现在他搬了出去,和傅淮周决裂了,就懒得折腾。   本来傅予求打算洗洗睡了,没料韩泽翊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喝酒,傅予求听出他语气很冲,听着心情不好,又想到之前听到的关于林栩的风言风语,心里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就出门了。   傅予求开的是跑车,速度加到极致,夏日的晚风吹来,格外舒爽。   不过不巧,在路口遇上红绿灯的时候,韩泽翊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要晚点到。   “我爸突然和我说,昨天晚上韩星辰紧急住院了,过敏,好像挺严重的,让我去医院看看她。”   傅予求愣了愣,这时红灯突然变成绿灯,他踩下油门,挂断了电话。   韩星辰在熟睡中。   韩佐一直陪在她身边。其实今天本有两个重要的会,还要见一位重量级的客户,但是为着女儿,他都推了。   韩佐看着病床上的韩星辰,心里很是愧疚。要不是这次意外住院,他都不知道,女儿的心脏出了问题。   张芮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从他们离婚的那刻起,张芮就视他为仇敌,因而把女儿紧紧捆绑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他都只能透过冰冷的电脑屏幕看到她的成长。又从何得知她从小到大,动过三次大的心脏手术?   韩佐昨天晚上就给张芮打过电话,对女儿住院,她自然是极不满意地对韩佐恶语相向,责备他照顾不周,第二件事就是下死命令,让韩星辰身体恢复后,尽快回美国。   “我要是再让她回你那,我就不姓张!”   张芮强势惯了,饶是韩佐这样冷若冰霜的人,对待这个前妻,也是无可奈何。   韩佐还在想着什么,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他说了声“请进”,然后转头。   看到韩泽翊的时候,他微怔。   “二伯,我才听我爸说星辰病了。来看看她。”   韩佐点了点头,轻声说:“她睡着,我们出去说。”   其实他对这个侄子也不是很了解。   韩佐太忙,和家里人的接触很少,甚至连韩泽翊今年几岁了都不知道,只知道老爷子对他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韩泽翊是韩家唯一的孙子,恨是因为他性格倔强,不可一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也无意继承家业。   当初韩泽翊数晚未归家,韩家长辈都拉不下脸去夜总会把他抓回来,只好出动小辈,最后连自己刚回国的女儿韩星辰都用上了,韩佐内心,是极不高兴的。不巧他那几天不在本市,不然一定阻止。后来因为这件事,他还责备过自己的发妻。   韩佐对韩泽翊的印象,实在很一般。   韩泽翊本来只是听他父亲的话出于礼节性来探望一下,带点礼物过来,他料想韩星辰只是偶发小病,而且他和这个伯父也实在不熟。可今天不知怎么了,韩佐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说话语气里,多了一份无奈。   韩佐把韩星辰心脏病的事情告诉了他。   “她母亲说,星辰动过很多次手术了,也一直在吃药打针治疗,可身体,确是总是好不起来。”他叹了口气,苦笑,“看她那样子,真是很难想象吧?”   韩泽翊想了想记忆中韩星辰出席在每个场合的样子,点头。   “因为心脏不好,长期使用激素治疗,所以会长胖。我从前也一直奇怪,在她们还没移民之前,她明明很瘦小的。”   韩佐自己也刚刚得知这件事,所以对韩星辰的具体病情没有说的很详细,以至于韩泽翊在和傅予求转述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听完了,傅予求喝了一杯威士忌。   他斜了韩泽翊一眼,笑:“所以呢?”   “所以你以后别老欺负她了,说她胖,找她麻烦。”韩泽翊顿了顿,“不过也没什么机会了。她应该不会在这留太久了。”   这时有一个穿着性感的女郎过来和傅予求碰杯,傅予求笑笑,摇头。   女郎自找没趣的走开。   韩泽翊白了他一眼:“傅予求,你听见没?”   他“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第七章   韩星辰的过敏来的快,去的也快,知道张芮在催她早点回去,韩星辰只能求着韩佐瞒着,说她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韩佐平日里是个很严肃、一本正经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张芮不疑有他,还是松了口。   韩佐出门时,妻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时尚杂志。   “你有空多陪陪星辰,别有事没事就知道和那些阔太太喝茶购物。”   他语气严厉,女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   韩星辰在自己房间看电影,莱昂纳多今年的冲奥之作,她是小李子的铁粉,盼了好多年,就是希望能看着他捧回一座小金人。   她看得很认真,以至于梁姨进门都没发现。   “星辰在看什么呢?”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韩星辰吓了一跳,侧过脸,梁姨正盯着她的电脑屏幕。   “……电影。”   其实她极其不喜欢梁姨这样,不敲门进她房间,就这样大喇喇看着她的电脑,这样好没有……礼貌。虽然张芮平时很□□,但是在隐私这方面,还是相当尊重她的。   不过梁姨是长辈,还是父亲的继室,她又不好说什么。   梁姨把眼神收回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最近气温不高不低,天气也好,要不要和你去临近城市玩一圈?”   这个提议让韩星辰着实有些惊讶。不过她脑筋转得飞快,梁姨平时都不太爱搭理她的,如果对她特别关注,一定是因为父亲的关照。   她不是个很会拒绝别人的人,所以一时之间,还真的有点懵。   趁着她还没说话,梁姨自说自话就这么决定了:“好了,那就这样吧。我去物色一下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到时候和你商量!”   韩星辰:“……”   这哪是商量,明明就是通知。   她发愁了一下午怎么找借口回绝这事,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邵轩突然把她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   微信群里还有韩泽翊、林栩、傅予求、韩韵桐和几个她不认识的人。群名有点傻有点土,叫“花啦啦小分队”,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韩星辰很是无语。   邵轩是群主,过了十分钟开始发话,阐述三天后的短途旅□□程。   一大段字韩星辰看得眼花,她直接戳了邵轩的头像,私信给他问:“那个群什么鬼?”   邵轩倒回的很快:“叫你一起出去玩。你哥说你大病初愈。韩星辰,总窝在家里不好。”   “我大病初愈要好好休息。”韩星辰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一个字——“懒”。   “我们报的旅行团,把你名字报上去了。虽然是短途旅行,不过是VIP级服务,你不去的话还是要把钱退给我。”   什……什么?!   韩星辰不可置信地看着微信聊天框,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只知道傅予求这个人非常不要脸,怎么连邵轩都是这样。她那个堂哥圈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她委屈:“可是,我都不知道,你们又没有提前和我说……”   “没有可是。就这么决定了!”   然后之后无论她怎么戳邵轩,他都没有声音了。   另一边,邵轩一脸汗颜地看着傅予求把玩自己的手机,说:“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充电器借给你……”   “我的手机用不了别人的充电器。”傅予求痛心疾首的样子看得邵轩一阵心塞,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今天好不容易睡个懒觉,没想到这家伙莫名其妙就一早跑到他家里看电视,看了一会说自己手机没电了,让他交出自己的手机。   “我手机里有隐私的!”   “得了吧,不就是那哪国哪国的片吗?都几岁的人了。”傅予求不屑的嗤笑,然后把手机扔还给他。   邵轩:“……”   邵轩是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韩星辰晚上突然问他:“我们大概要待几天?”   他懵了,立马看了看群成员,韩星辰赫然在列。   可自己和韩星辰的聊天记录是空的,连先前的都没了。邵轩又不是弱智,再回想一下傅予求今天的奇怪举动,立马懂了。   他这回是真的服了。傅予求真是比女人还别扭。   当然,韩星辰是经过权衡再三后才决定答应的。反正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梁姨,要么和邵轩他们,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倾向于后者。梁姨是长辈,还是和她关系这么尴尬的长辈,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自己的父亲韩佐,这么多年不见,单独和他出去吃顿饭,她都会觉得不自在的。   而邵轩那边,至少林栩和韩韵桐都在。虽然,林栩话少,韩韵桐叽叽喳喳,却几乎不搭理她。   出发当天,韩佐亲自开车送她到会和的地方。韩泽翊有点讶异,就连韩韵桐也睁大了眼睛,偷偷戳了戳韩泽翊的手肘:“哥,你怎么让二伯父亲自过来,早知道我们就去接韩星辰……”   韩泽翊没有搭腔,韩韵桐面色有点尴尬,林栩握了握她的手,温和地说:“没事的,二伯父应该只是不舍得星辰。”   韩韵桐努努嘴,口不择言:“韩星辰在国外那么多年,他早干吗去了……”   韩泽翊闻言,回头瞪了她一眼,韩韵桐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   他们此行去离Z城三小时车程的X市的小镇,一共两辆越野车,邵轩、韩泽翊、傅予求和一个绰号就六子的男人坐一辆,外加一个看着怎么都像疲劳驾驶的“司机”南哥,另一辆是韩星辰、林栩、韩韵桐和六子的女朋友小树,小树开车。   小树是X市人,所以她们的车开在前面带路。   三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韩星辰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根本没什么旅行团,更不存在什么VIP级别,她被坑了。不过想想也只能怪自己蠢,他们这群人出行,不带些保姆已经不错了,还会做跟团游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事?   韩星辰一上车就给邵轩发了一个咒骂的表情,邵轩没回。   他没回,因为没空回。   一上车,邵轩、韩泽翊、六子就开始打扑克消磨时间,傅予求坐在副驾驶上,一刻也没睁开眼,快进入梦乡的时候被他们不知谁的一声“我草”惊醒,烦躁的摸了瓶矿泉水朝后面扔去。   半秒后,邵轩惨叫响起。   “安静点行不?”傅予求转头,瞪了他一眼。   “你谋杀啊,大哥?”邵轩揉揉红肿的额头,吃痛地说,“你昨晚没睡啊?做贼去了?这么困?”   傅予求“啊”了声,重新闭上眼睛,没理他。   而韩星辰这一边,也不□□分。   韩星辰很久没坐这么久的车,有点晕车,林栩看她脸色苍白,很不舒服的样子,给了她一包陈皮,让她含在嘴里。   “可惜没带晕车药。”   韩星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也没多久。”   小树和韩韵桐正在聊美容时装,谁都没有去管在后面的两个人,小树开车有点野,时不时抢道变道,这样韩星辰更不舒服,到前面服务站的时候,林栩让小树停一下。   南哥看她们停了下来,就也跟了过去:“去看看她们怎么了。”   林栩说,他们的车子比较大,可能韩星辰坐着会舒服点,让他们下来一个人和韩星辰换辆车坐。   韩韵桐一听,眼神像突然放了光:“让予求哥坐过来!”   韩泽翊望了望在副驾驶睡得正high的傅予求,耸耸肩,对六子说:“你坐过去。”   一边林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换了辆车,韩星辰果然就没之前晕的那么厉害了。不过这种舒服仅限于生理上的,心理上一点都不舒坦。   她一上车副驾驶的傅予求就醒了,开始和身旁的韩泽翊、邵轩说话,说的倒是正经事,什么金融、外汇什么的,不是韩星辰的专业领域,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只不过他每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目光总会扫过她,让她有点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   韩星辰想,自己果然不适合和傅予求同处在一个空间里。   为了避免这种眼神接触,她低头,在手机上玩消消乐,玩了没一会儿,谢轻语给她发了个搞笑的小视频,她调到视频,点开来看,是几只小猫在追毛球,最后把自己绕进去了,急得团团转,韩星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车上三个男人都把目光投向她,连开车的南哥都看了一眼后视镜。   傅予求最先把目光收回来。   邵轩“呵呵”贱笑,挤过去看她手机:“小星辰和谁聊得那么开心啊?男朋友?”   韩星辰偏过身子,一脸戒备:“没有没有。”   韩泽翊拍了记邵轩的头:“别无聊。”   傅予求没有反应,也开始玩手机。   韩星辰刚把那个视频分享到朋友圈上,傅予求就给她点了个赞。   韩星辰一惊,手机差点没拿住,再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只看到个后脑勺。   但是呢……   她偏过头,看到他嘴角,细微的弧度。    ☆、第八章   到达X市,已是下午。日光倾城的小镇,没有大城市那样严重的空气污染,连呼吸仿佛都变得格外轻盈。小镇没有四星级以上的酒店,他们住的是南哥本市的女朋友明明提供的住所,一座独栋的房子,看着有些年头,古色古香的,很整洁。   两人一间房间,韩星辰料想林栩和韩泽翊夫妇肯定是住一间的,就主动拉韩韵桐一起住。没想韩韵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自己和小树已经说好了。想到她们之前在车上聊得如此热火朝天,韩星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感觉有些许尴尬。   就在这时,韩泽翊发声了:“你和林栩一间。”   韩星辰愣了愣,又看看一旁沉默的林栩:“那你们……”   他不动声色地打断:“我和傅予求。”   一旁的傅予求无所谓地笑笑,“哦”了一声,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几个人先到房里去放行李,说好先休憩一段时间,到晚饭时间再集合一起出去。   韩星辰感觉浑身腰酸背痛,到了房间,直接呈大字型瘫倒在床上。然后她看着林栩打开行李箱,慢悠悠地把衣物一件件取出来,在放进衣柜之前,还用抹布细致地擦了一遍衣架。   整理完东西,林栩又去洗手间洗了个脸,把披散地长发扎了一个一丝不苟的马尾,整个人神清气爽。   做完这些后,她环视了一遍房间,可能觉得地有些脏了,出门拿了个拖把进来。   这下,韩星辰终于躺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让我来吧。”   林栩笑笑:“没事的。你今天穿了白衣服,别弄脏了。”   韩星辰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白裙子,又看看一身运动装的林栩,开始鄙视自己——   怎么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林栩拖完地出去洗拖把,韩星辰在房间里实在太闷,把窗户打开了。才开了一扇,就听到下面传来的人声。   她往下一看,看到傅予求在院落里打电话。翘着二郎腿,面色不太好,眉毛都是拧着的。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韩星辰也自觉听人家讲电话不礼貌,干脆把窗户关上,没想那窗户年久失修,早已松动,一拔插销,风一吹,“砰”一声,震耳欲聋。   韩星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离那窗户三米远。   她心里郁闷地犯嘀咕,也不知道傅予求发现她没。   结果到了晚饭的点,刚一集合,傅予求就不动声色地站到她旁边,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肘。   韩星辰抬头,傅予求低头。   他看到她的鼻尖,她看到他的下巴。   傅予求:“你刚偷听我打电话。”   “我不是故意的。”韩星辰的脸一下就憋红了,傅予求“切”了一声,趁别人不注意抬手按了按她的脑袋。   “不老实。”   韩星辰:“……”   小镇不大,明明说不用开车,直接步行去这儿最着名的夜市小吃街就行了。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在路上还挺扎眼,好在小镇近几年来作为旅游胜地已被重点开发,游客不少,因而没引起特别大的反响。   夜色降临,小镇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夜市上到处都是吆喝声,有卖小手工艺品的,有卖特色小吃的,也有看特色表演的。常年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大家都很激动。   特别是韩星辰。   她随母亲移民美国十几年了才回来一次,Z市是大都市,见到、感受到的都是繁忙与奢华,此时有机会到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古镇,韩星辰这时才感受到,什么叫“不虚此行”。   他们在明明推荐的一家人气最旺的特色餐馆吃的饭,十个人,正好凑齐一个圆桌。南哥做东,点了满满一桌的菜。很多都是小镇独一无二的特色菜,色香味俱全,韩星辰看着就要流口水。可因为之前晕车,胃里还是不舒服,所以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林栩担心她晚上会饿,贴心地让打包了一份清粥小菜回去吃。   韩星辰很是感动,想这个堂嫂怎么就这么好啊。搂了搂林栩的胳膊,林栩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韩星辰眼神无意中往对面一瞥,对上自家堂哥冰冷的一眼,呆了呆,莫名其妙地看了林栩一眼。   林栩脸上的笑容褪去。   韩星辰扁扁嘴。   好奇怪。   之前大家都饿到了,因而这顿饭吃了很久,此时酒足饭饱,有的人想回去早点休息,毕竟第二天还有游玩的行程,有的人没玩够,还想继续逛。   意见不统一,就只好分头行事了。   韩星辰自然是属于没玩够那一派的。韩韵桐、小树、邵轩、六子也不想回去,傅予求也不回去,不过他不随大部队,要自个儿玩。   韩韵桐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予求哥,你就和我们一起嘛。大伙儿一起,多热闹。”   “不要。”冷冰冰的两个字。   韩韵桐还想继续说,邵轩赶紧把她拉住:“算了算了,傅予求他一向没集体观念,我和他同班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   傅予求不在,韩星辰倒是自在了不少,取代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韩韵桐,蹦蹦跳跳,总是跑到最前面,邵轩老胳膊老腿,都追不上她的步子,韩泽翊和林栩不在,他这男保姆当的有苦说不出。   逛了一圈下来,韩星辰的手里已经提满了塑料袋。脖子上挂着手工玛瑙项链,手上的金属手链丁零当啷的发出声音,纸袋里的鲜花酥饼散发出清冽的香味。   邵轩扶额,觉得这还是个挺精神的小姑娘,就是太能折腾。   到近十点的时候,邵轩快撑不住了,眼皮打架,提议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他说这话时看着的是韩星辰。   韩星辰面露难色:“可是十点十分的双石桥那里有放花灯……”   “谁说的?”   “刚才酥饼店老板。”   邵轩:“……”   双石桥放花灯是小镇的传统节日,每年三次,八月初八,大年初一和二月初二,每次都是晚上十点十分。   求平安、求团圆、求财运、求姻缘。   双石桥桥头桥尾站满了人,吵吵嚷嚷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花灯。   还没到十点,已各自占据了一个好地方。   傅予求在桥上往下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韩星辰拿着自己的花灯,跑前跑后的样子。   她穿着白色的宽松连衣裙,脚下是白色的帆布鞋,长发披散,脸上的笑容娇俏憨直。   真奇怪,明明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这么多人,她又这么矮,这么不起眼,可他却唯独在这些人里,一眼就看到她。   就像人抬起头望着夜空,第一眼,就能看到星星。   傅予求对她这幅蠢样忍无可忍,看了会就跑下桥去,趁她不注意,伸手把她捞了过来。   韩星辰一门心思就在找地盘上,像条小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韩星辰一急,嚷了一句“救命!”。   傅予求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旁边的人纷纷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傅予求抱歉地笑:“抱歉抱歉,我女朋友和我闹别扭。”   他把手放下来,韩星辰看到是他,不再叫了,嘟着嘴,一脸嫌弃的拍拍自己的裙子。   周围的人倒是热心,有个大妈问韩星辰:“姑娘这真是你男朋友吗?现在好多坏人都是这样拐骗小妹妹的!”   “对啊对啊,说是自己老婆、女儿……”   旁边一中年男子盯着傅予求上上下下打量:“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   “……”   旁边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韩星辰呆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予求哪受得了被一群陌生人这么逼问,搂了搂韩星辰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说话呀?”   状似亲昵。   韩星辰咬了咬唇,点点头。   他这个样子更像可疑的坏人吧……   傅予求带着她,到桥的另一边。   他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腕,不松不紧,力道恰好,温度,也刚刚好。   这样的夜,清风霁月。   韩星辰明明没喝酒,却奇怪的有些微醺的醉意。   他拉着她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至把人潮隔离在身后。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般恬静,连拂面的风,好像都带着薄荷的清甜味道。   “花灯要在双石桥放呀,不然就不灵了。”她仰头看着他。   “谁规定的?”他扬眉,还是那副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样子,“还能看到桥,准灵。”   “谁说的?”   他笑:“我说的。”   韩星辰:“……”   她的花灯还未点亮。   等到十点十分那一刻,傅予求和她一起蹲下来,他拿出打火机,“啪嗒”一声,小火苗立马蹿了出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韩星辰双手捧着花灯,傅予求小心翼翼地把打火机凑近灯芯。   下一秒,花灯点亮,整个花身都散发出暖黄的光。   他透光那光看她透亮的脸庞,唇边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甜。   这一方天地,广阔却又狭窄,仿佛只容得下区区两个凡人肉身。   傅予求和韩星辰一起把花灯放下河中,她目送着花灯随水流漂流,让他一起站起来,闭眼许愿。   这样动人的时刻。   小镇的打更人用当地方言吆喝着,一盏灯、一个锣、一个故事、一种人生。偶尔有一艘渔船驶过,不远处传来渺远苍茫的歌声。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第九章   傅予求和韩星辰回去有些晚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复杂原因,只是,他们迷路了。   韩星辰其实方向感很好,可是傅予求大男子主义,专横又霸道,偏要自己带路,一来二去,就把韩星辰绕晕了,最后好不容易回到住所,已接近午夜,两人俱是筋疲力尽。   住所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大厅也是敞亮的。   两人走进去,才发现大伙儿都没睡,围桌而坐,桌上摆满了坚果点心,还有水杯。他们原本在各自交谈,等看到韩星辰和傅予求的时候,忽然一静。   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任谁都不会觉得不别扭。   “怎……怎么了?”韩星辰莫名心虚,舌头打结。   韩泽翊第一个站起来,脸色不善:“你们去哪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自个儿出去玩总得和大家说一声。韩星辰,傅予求没有集体观念,你也没有吗?”   邵轩坐在他旁边,拉了拉他胳膊,压低声音:“算了,泽翊哥……小孩子嘛……平安回来了就好。”   “对不起。”韩星辰低头,瓮瓮地说,“我一时之间忘了……”   其实也不是忘了,只是本以为没多久就能回去,后来绕了个远路,找路都来不及呢,哪有闲情去打电话。而且……   “都是成年人,怕什么?”一旁沉默的傅予求忽然开口,拉了拉韩星辰的手,嬉皮笑脸,“我和韩星辰二人世界,还要公告天下?拜托给人点隐私好不好?”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笑了,连韩泽翊的脸色也缓和了。   韩星辰偷偷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脸有点红,更没有人注意到。   所有人都习惯了傅予求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所有人,都没把他说的“二人世界”听进去。或许听进去了,但没有人当真,没有人介怀。   韩星辰想,那么她多想什么?   她于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个孩子。连韩韵桐,看着都比她成熟,更像一个大人。   所以在傅予求看来,她也是这样吧。   今晚,她有点失眠,翻了几个身后,林栩醒了。   她把床头的小灯打开,坐了起来,问韩星辰:“怎么了?”   灯光一亮,韩星辰只比刚才更清醒,干脆披上薄衫坐在床头,垂着头:“林栩姐,你说,怎么才能定义喜欢?”   林栩又不是傻子,她都这么说了,再联想了一下今天韩星辰的表现,心下马上猜到几分,却并不回答,只是目光柔和地看她:“跟我说说,今天晚上和傅予求去哪里了?”   韩星辰闻言有些惊异地抬头,林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又天生冰雪聪明。韩星辰什么都瞒不了她。   小姑娘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了,甚至连之前和傅予求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都说的一清二楚。   林栩“哦”了一声,食指在发间绕着发尾,似在思索。   “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我也不知道。”韩星辰有点泄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在地板上点了两下,“他总是嘲笑我、找我麻烦,好像我上辈子欠他似的。”她顿顿,话锋一转,“可是……他又会做别的什么,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的。”   喂她吃西瓜、给她抹掉嘴角的奶油、陪她放花灯……   林栩见她这样子,再回想到自己身上的一些事,一时之间,有些许伤感。她叹了口气:“你问问自己。如果做那些事的人,不是傅予求,是别人,你会有什么感觉?你执着的是那些事,还是他这个人?”   韩星辰半天没有回答。   她在思考。林栩这些天和她相处下来,知道她是个有理智的人,虽然看着年纪小,但是很多时候,比大人理性。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在意这些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对他的感觉;更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他。   韩星辰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欢她。所以如果她之后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她就要离他远远的。   韩星辰在美国的时候有喜欢过别人,那时她年少无知,空有一腔热情和真心,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表白了。结果那个人直截了当拒绝了她,说对她一点朋友以外的情愫都没有。   当时她多难过啊,难过自己会错了意,难过自己表错了白,难过自己怎么让自己这么难过。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   自此之后她发誓,再也不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那就顺其自然吧。时间一长,你会慢慢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的。”   韩星辰点点头。   或许这只是自己的庸人自扰,她不久后就会回美国,在那之后,或许他们再不会见面。她又何必担心这些。   韩星辰从来不是个喜欢庸人自扰的姑娘,除了偶尔的、比如失恋那般的失落,她的日子顺风顺水,张芮事事都给她把好关,韩星辰大胆地揣测母亲在她还没出生前就把她的人生计划好了。   张芮应该完全没有听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话。   总而言之,韩星辰经林栩三言两语点拨了一下,心里就没那么别扭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见到傅予求,还是往常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傅予求习惯了她这个样子,远远斜了她一眼,叼着一个小笼包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完全不顾形象。   他人高腿长,大长腿横在门口很是扎眼,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围坐在桌边吃早饭。韩韵桐还是坐不定,没一会就放下手里的食物,说:“我吃饱了。”然后跑到傅予求旁边的小板凳,和他并肩坐着,歪着头不知道说着什么。   韩星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哎,年轻真好,看着桐桐那个样子,就想到了我年轻的时候。”   小树感叹了一句,六子大笑,挤兑女朋友:“想到什么?想到当时怎么爱我爱的无法自拔,非我不可?”   小树脸一红,锤了他一拳:“放屁!我想到当年我追的那个校草!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人家可比你帅多了!”   “切,帅有个屁用!你还不是乖乖投入我的怀抱!再说,人家理你了?”六子的话语里醋味翻天,面上还是僵着,板起脸,“你说说,你还记得他姓甚名谁不?”   这问题还真是猝不及防把小树问倒了,她下手狠,掐了他大腿一把,忿忿:“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要真记得你乐意吗你?!”   众人哄笑。   算起来,六子和小树这对活宝,也是这趟旅程中的一大笑点了。虽然同行的情侣有三对,但是除他们之外,韩泽翊和林栩这对唯一的夫妇还是零交流,南哥和明明言语行为都很默契,但在人前,一点恩爱都不秀,倒像是怕着什么。   韩星辰很喜欢六子和小树这样的相处模式,多热闹啊,打打闹闹,却从不真的怄气,生活中就应该有这些小情趣。人生苦短,或许这就是找到了对的人。   早饭后他们去镇南一座低矮的山头骑行野餐,明明好像在小镇人脉极广,早已借好了几辆自行车,她自己和南哥却推说有事不去了。   “邵轩,你这朋友什么来头啊,怎么和女朋友都神神秘秘的?”   明明和南哥离开后,六子忍不住犯嘀咕。邵轩耸耸肩,面色有点尴尬:“我爸生意上认识的,听他的意思,挺有能耐的,不过确实神秘。我们出去打过几次网球,人还不错。”   “磨叽什么?还走不走了?”   早已挑了一辆最新自行车的傅予求在一旁嚷嚷开,韩星辰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配合上一身白色运动装,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爽阳光。   韩星辰这个时候才发现,傅予求他……好白。   真的好白。   她已经属于非常白的女孩子了,可是他可能,比她还白。   一个快三十岁的“老男人”比她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白。   韩星辰努努嘴。   艾玛不要脸。   明明本来给他们配好了每人一辆车,可忘记考虑到个人能力水平问题。比如韩星辰同学,她是不能骑自行车的。   那山再矮也是山啊,爬坡很累,骑这么一段山路,对于一个心脏病患者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挑战,搞不好会死人的。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众人都看着她,韩星辰有点不好意思了。   “怕什么,可以载你啊。”   邵轩大言不惭,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神都转向了傅予求。   傅予求本来完全在话题外,这下被盯得心里发毛。   “看我干吗?!”   韩泽翊“啊”了声,说:“好像只有你的车可以载人。”   傅予求这下傻眼了。   他从小任性自私惯了,什么东西都是挑好的要,连刚才的自行车,都是第一个抢,选最新的。没注意到只有他的那辆有后座,还特别大。   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可谁会想到有人居然不能骑车?   他有点怨念的看着韩星辰。   韩星辰默然低头。   这样……就很难堪了。   她都能想象到,他会怎么说——   “她这么胖,我可载不动!”   “你们爱谁载谁载,我反正不载肥妞!”   或者是……那句最经典的——   “我的车不载体重过百的女人。”   她不知道那阵突如其来的难过从何而来,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算了算了,上来吧。”   懒洋洋的一句,打断了她的思路。   韩星辰猛地抬头,脸上的讶异撞进他深色的眼眸。   这日阳光普照,日风和暖。   连空气中,仿佛都散发着花香。   谁的心,忽然陷下一块。    ☆、第十章   傅予求从小就贪玩、会玩,也因此运动细胞特别好。这会儿骑着自行车,即使后面载着韩星辰这么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也是遥遥领先,还能得意地急转弯,朝后面辛苦爬坡的众人吹口哨。   这人做事想一出是一出,也不带个预告啥的,韩星辰整个人都差点被他甩出去。她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背脊:“你小心点呀!”   “哥的技术,怕什么?”傅予求不屑地哼哼,“你抱紧我啊!”   韩星辰闻言,脸忽的一红。她在他身后,他自然看不见。傅予求见她没声音,贱兮兮地补了一句:“别~害~羞~啊!”   还特别大声。   韩星辰别过头,脸更红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都是年轻人,体力好,没到一个小时就登顶了。他们到达野餐的那片山坡时,南哥叫的那辆装着满当当食物的……电动三轮车,也刚到。   几个男人帮忙铺桌布、搭帐篷,女人忙着看有哪些吃的,韩韵桐忙里偷闲忙着和青山绿水合影自拍传朋友圈,缠着傅予求给她点赞。   韩星辰脚刚碰到地,就接到了张芮的电话。   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久。   她的表情倒是丰富,一会微笑,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又有点急躁。邵轩向韩泽翊使了个眼色,问:“小星辰怎么看着精神失常了?”   “你才精神失常。”韩泽翊白了他一眼,说,“看她那反应,应该是她妈吧。”   他虽然对这个表妹没什么印象,但是对那个女超人似的“前”二伯母,还是有心理阴影的。不对,应该说,他对二伯夫妇都有童年阴影,好在现在那位姓“梁”的二伯母难得的性子温柔。   韩泽翊想着韩佐和张芮那样性格的人,居然基因变异生出了包子似的韩星辰,真是匪夷所思。   韩星辰打好电话,众人已经一切就绪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可张芮的电话,她又是不敢不接的。   傅予求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低笑着说了句:“偷懒能力一流。”   韩星辰很没出息的,又一次脸红了。这次是躁得慌。   “等会我会帮忙收拾的!”   小姑娘握紧拳头,信誓旦旦的样子,一双圆眼睛咕噜噜看着他,眼神很是真诚。   傅予求“切”了声,没再理她,直接走开了。   韩星辰:“……”   这人……怎么这么爱欺负人。   而事实上,韩星辰接了电话后心情并不怎么好。张芮不知在国内放了多少眼线盯着她,她出去玩两天都被张芮知道了。张芮骂韩星辰不知轻重,离了她翅膀硬了,居然和乱七八糟的人出去鬼混。   张芮一定知道那些人中有自己的堂兄弟姐妹,可韩星辰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到了自己母亲口中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人。韩泽翊和韩韵桐,都是母亲看着出生的啊。   心情不佳,小姑娘连吃东西都没了什么胃口。那边在兴致勃勃地围着烤肉,韩星辰一个人站在半米处看着他们发呆。   邵轩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拿着刚烤完的鸡翅到她身边,一头黄毛在风中凌乱,眼巴巴看着她:“小星辰,怎么啦?心情不好啊?”   韩星辰本来想摇头,可看着邵轩一脸真诚,忽然改变主意,轻轻“嗯”了声。   邵轩把手里的一串烤鸡翅塞给她,手搭在她肩膀上,搂着她往旁边走:“来来来,跟哥哥说说,谁欺负你啦?是不是傅予求?”   韩星辰愣了愣,猛地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妈……”她顿了顿,“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妈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见韩星辰实在兴致不高,邵轩很识相地留她一个人在一边啃鸡翅,自个儿重回烤肉怀抱。   傅予求手里的青椒牛肉刚好烤熟,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邵轩凑过去想咬一口,傅予求一抬手,一滴油滴在邵轩手背上,烫的他嗷嗷叫。   “你猪叫干吗?”傅予求毫无愧意,反而是嫌弃地看着他,后退一步。   邵轩吹了吹自己手背上那个红印子,幽怨地看着他:“用得着这么狠吗?小气鬼。”   “你把煮熟的鸭子给别人是你的事,别来抢我的。”   邵轩反应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他意有所指,笑了笑,偏着脑袋看他:“哎哟,我哥这是吃醋了?”   “吃你妈X的醋。”傅予求冷淡地爆粗口,斜睨他一眼,“滚一边去。”   邵轩嘿嘿地小:“哥你急什么呀?我说的是你和小星辰吃醋啊,哥你对我的心意,我懂的……”   傅予求:“……”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在这方面,从小玩到大的两位小伙伴确实半斤八两。   今天的天气难得的好,风和日丽,小镇的空气本来就清新,在这山头更是清爽舒适,众人吃饱喝足,吹着暖风,只觉困意袭来。几个躺在草地上,几个躺回帐篷里,还有几个……像小孩似的撒欢。   明明准备的东西里面,有一只很大的蝴蝶风筝,做工精致,可漂亮啦!韩韵桐第一眼就看上了!可傅予求这个神经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居然也要那只风筝。一个大老爷们愣是和个小姑娘争抢起来,韩韵桐都快气哭了,带着哭腔撒娇:“予求哥你让让我不行吗?”   傅予求的眉眼难得的冰冷,语气也是生硬的:“不行。”   韩泽翊看不下去了,走过来,看了看自家小表妹,又看看傅予求,说:“明明这风筝是外头买的,哪家店我都知道,你要喜欢,临走的时候我们要买几只就买几只。”   他知道傅予求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要是这风筝今儿个被韩韵桐拿去折腾了,他铁定甩手不要。   或许是看在韩泽翊的面子上,傅予求难得的松口了,只是脸色一直不好看。   韩星辰压低声音,悄悄对身旁的林栩说:“傅予求这么喜欢那只风筝啊?”   林栩正在重新梳头发,闻言微微蹙了蹙眉,说:“我之前听说,他喜欢收集风筝。家里有好大一间都是放风筝的。”   收……收集风筝?   韩星辰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再偏头望向傅予求——那么高的一个大老爷们,特么喜欢收集风筝?!   韩星辰惊得说不出话   傅大少的脑回路果然常人没法理解。   韩韵桐其实性格和傅予求有些地方很相似,凡事图个新鲜,到底是这么大的人了,缠着邵轩陪她放了会风筝累了就再也不想管它了,嚷嚷着外面太晒,就躲到帐篷里去了。   这秋老虎,是有点厉害。   不过韩星辰喜欢通风的环境,所以没钻进帐篷,而是坐在山坡上吹风——虽然吹的是热风。   这会儿大家都玩累了,没了先前的吵闹,这样的山坡上,这样的午后,显得格外静谧。   韩星辰望着山下的小房子发了会呆,身边忽然陷下一块。她转头,看到傅予求的侧脸。   他递给她一瓶水。   韩星辰接过,拧了拧,没拧开。   傅予求无语,把水瓶拿了回来,拧掉了盖子再给她。   她真的渴了,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到,喷了几口水出来,有几滴溅到傅予求衣服上,他嫌弃地挪开半寸身体,皱眉:“你真恶心。”   韩星辰很愧疚:“对不起哦。”   傅予求鼻腔里发出含糊地一声,算是回应了。   帐篷里,韩韵桐扒着门口往外看了很久,林栩和小树只看得到她一个小屁股这么撅着。   小树拍了拍,感觉手感尚可,这丫头发育的还不错。   “喂,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韩韵桐闻声把脑袋探回来,一脸疑惑的表情:“星辰姐以前和予求哥认识吗?”   小树可不知道,把目光转向林栩。林栩想了想,说:“不认识吧。”   韩韵桐噘嘴,一脸娇俏的模样:“那怎么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予求哥对她……很不一般噢。”   韩韵桐看着傻乎乎的,没心没肺,可其实都看在眼里了。傅予求和韩星辰大晚上一起出去逛到很晚回来,傅予求骑车载她,现在还趁着没人和她并肩坐着……刚才还在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小妹妹,你这是在吃你表姐的醋啊?”小树笑眯眯地看了眼韩韵桐,再透过帐篷缝隙看了看外面并肩而坐的一对,觉得实在太好玩了。简直像……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韩韵桐倒是很爽快,一点不扭捏:“那人家喜欢予求哥嘛。”   这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栩忽然说话了,她看着韩韵桐的眼睛,问:“你喜欢他什么?”   “他长得又高又帅,而且有钱。就是个标准的高富帅。”   闻言小树先笑出来,林栩随即也笑,笑容依旧温柔。   真真是个小女孩,想法多简单。韩韵桐从小就是个幸福的孩子,她肖想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包括她应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了一个基本的架构。   傅予求是符合这所有条件的鲜少的人之一。   这样的喜欢,多么简单。    ☆、第十一章   韩韵桐的不开心全部写在了脸上。走出帐篷的时候,林栩对着小树无奈地耸耸肩,露出一个苦笑。   真的还是个孩子。   傅予求这种粗线条的人自然没有察觉到,众人整理东西的时候不仅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还在一旁嫌弃韩韵桐手脚太慢,磨磨唧唧。韩韵桐抬头看了他一脸,又气又急,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   “我X!”傅予求骂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躁郁地抓了抓头,问一旁的韩星辰要了张纸巾,递过去。   韩韵桐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手刚伸出去,忽然脸色大变,半张了嘴,瞪大眼睛,捂着心口向前倒去。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桐桐!”   离韩韵桐最近的小树尖叫一声,韩星辰冲过去把她拨开,在韩韵桐旁边蹲下。   “你们都让开!”   她的声音太大,在这样的时刻,却忽然让所有的人为之一振,迅速冷静了下来。   韩星辰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   傅予求打完120后就一直皱着眉在一旁看着她,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看似幼稚的小姑娘,其实是一名医生。   韩泽翊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的。   韩韵桐是他的小表妹,韩星辰也是他的表妹,他是他们几个中年纪最大的,如果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出了事,他都没法和他们家人交代。   风,忽然变得有一丝凉意。   等救护车的时候,韩星辰一直按压着韩韵桐身体的某个部位,一脸严肃地问小树:“从昨天到今天,她有没有经受过撞击或者摔倒过?”   小树这个时候还是有点懵,想了五秒钟,先摇头,后来又点头:“我听她说,昨天放花灯的时候,被人推了一把,撞到了石墩上,当时挺疼的,不过后来……”   小树说不下去了,眼眶红了一圈,低下头的样子,似乎很是愧疚。   众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分钟,傅予求望向韩星辰,问:“很严重吗?”   或许是怕太专业的术语他们听不懂,韩星辰组织了一下语言,过了一会才回答说:“怀疑内脏破裂,必须马上手术。”   救护车来的很快,韩星辰先和随行的医护人员说了几句话,然后跟着救护车上去。   X镇这样的小地方没有大型医院,医疗资源紧缺,韩星辰在路上的时候就给韩佐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人赶紧从最近的医院调配相关器械设备。   救护车上粗略的检查下,她心里基本有了个数,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做是最稳妥的。韩星辰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有些关系,该动用的时候,还是要动用。   检查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   严重肾脏破裂。   紧急手术动了几个小时,韩星辰作为外科医生,也跟进了手术室。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地等待,韩韵桐的父亲韩进到达医院的时候,手术刚好结束。   韩星辰走出来的时候,一身绿色的手术服,戴着手术帽,刚把口罩摘下,看上去满是疲惫。   后面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医生跟了出来,小跑着在她身后说:“韩医生,很漂亮的手术,我学到了很多。”   韩星辰转头,冲他仓促一笑。   在外等待的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只有傅予求在不远处抱臂望着她。   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些不一样了。   那是另一个她。   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出现的韩星辰。   不再怯懦、不再软弱、不再唯唯诺诺,她冷静、自信、聪慧,她站在一个别人企及不到的高度,俯视着他们,却依旧谦卑。   小姑娘的脸上,带上了害羞的红晕。   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医生,在手术关键时刻,给一个三十岁的医生,上了一课。   张医生又是钦佩又是愧疚,外带有点害怕,等主任回来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么说他。不过他之后听说这个女孩子从十六岁就开始在国外学医,到现在,八年的时间,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飞速进步。   非常聪慧,有天分,并且肯下功夫,不怕辛苦。   等到众人退去,韩星辰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里,捧着热咖啡闭目发呆。   傅予求叫了她一声,她略显疲惫地慢慢睁眼,看见他,愣了愣:“你还没回去?”   “你还不回去?”他反问,眼里有零星的笑意,眉眼弯弯的,从未有过的温柔。   韩星辰不禁有点恍然。   这一带此时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说话声,回荡在空寂的走廊。   “我还有事。”   “什么事?”   “嗯?”   傅予求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医生都说情况很稳定了,在住一段时间休养一下就没什么事了,你还有什么事?”   沉默。   好久的沉默。   傅予求看着她圆圆的瞳孔,有些许的收缩,显然神色有异。   “怎么了?”   她的喉头动了动,面色不佳,语气却很郑重:“我建议,过两天,韩韵桐做一次详细、全面的身体检查。”   傅予求刚才就看到一大堆医疗器械运了过来,此时听了她这句话,突然了然。   韩星辰知道傅予求是个聪明人,现在这个表情,看来是懂了。   “回去检查是最好的。毕竟这里是小医院。不过韩韵桐现在的身体,还不行。我不想拖那么久。”   现有的这些仪器,够了。   韩韵桐这一出事,游玩的计划很自然的中断了。碰巧六子有点急事要回Z市处理,小树就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其他人待在这一没意思,二也帮不上什么忙,韩泽翊心里估量了一下,然后让南哥、邵轩和傅予求也一起回去。   其他两个没问题,一到傅予求这,就不答应了。坐在病房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翘着二郎腿,凤眼一挑:“老子不走。”   韩韵桐还没醒,韩泽翊闻言弯腰,压低声音,掐着他肩膀,说:“你不是真喜欢上韩韵桐了吧?”   “神经病。”傅予求把他的手拿开,斜了他一眼,“这丫头疯的……”   “得了,随你,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情。星辰说后天给桐桐做检查,也不说为着什么……”   傅予求手里把玩着一个橘子。   “她这么厉害,就听她的呗。检查检查也不是什么坏事。”   韩泽翊闻言倒是有点惊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其实傅予求在这里,确实挺无聊的。   不过回去,也真的没什么事干。   而且……他眯起眼睛往窗外看,成功地捕捉到韩星辰的身影。   白色长袖短棉T,黑色阔腿裤,半高跟单鞋,简单的马尾,看着干净利落,却又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她正在餐厅里吃午饭,坐在最角落里,却是唯一一块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她的侧颜,在光线的反射照耀下,皮肤呈现的几乎透明。   傅予求坐得有点僵了,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看她。   韩韵桐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饭又冷又硬,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刚准备起身,肩膀上忽然一沉。   她转头,看到身后的韩进。   她张了张嘴,叫了声:“进叔。”   家里来了个大人,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   和韩佐不同,韩进是个平时看上去挺和气的中年人,炒炒股票,投资投资房地产,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看着和傅予求倒是一路人。   只是这次,他难得的,神情总是有点沉重。   韩泽翊也是看到长辈都来了,才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   韩星辰说:“现在只是我的推测,具体还要等检查完后才能确定。”   检查的那天,韩韵桐显得很迷茫,迷茫过后,又有一点慌张,她拉了拉韩星辰的衣袖,小声问:“不是说手术很成功,我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做检查啊?”   韩进看了韩星辰一眼,韩星辰对着她微笑,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地说:“这是例行程序,总得保证万无一失,你说是吧?”   韩韵桐心里虽然还是七上八下,但是韩星辰这样的神情态度,还是给了她不小的安慰。   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其实全身检查只是个幌子,真正需要检查的地方,只有一个。   韩星辰心里早就有谱,只是还不想吓到他们。   等待的时候,她也在内心祈祷过无数次,她希望这次,是她的判断错了。   在美国的医院呆过不长不短的时间,大大小小的病她见过不少,有的病人天性乐观,即使是绝症,也能笑着接受,鼓起勇气和病魔抗争。她印象很深的是一个叫Jake的小男孩,才八岁,得了白血病,漫长的术后化疗,他从来没有一次喊过痛,也没有哭过,坚强的让人震惊。   Jake曾扬起天真的孩童的脸庞告诉她说:“I’m a man.”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的勇气。   检查的结果,是张医生告诉她的。   看到他的神情的时候,韩星辰反而松了口气。   他的手指指着显示屏上一个模糊的阴影:“在这个地方……有一个肿瘤……直径八公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非专业医师,涉及到医学问题,多有BUG还望见谅。 ☆、第十二章   一个月后,Z市。   “我不要!我不要!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韩进和妻子钱澄对着女儿歇斯底里的样子,汗蹭蹭蹭往下掉。   钱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握着女儿的小手:“桐桐宝贝,听妈一句话,你这病,不做手术,不行啊!你还这么年轻……”   韩韵桐的眼睛瞪得老大:“妈!开刀会死人的!内科的那个张主任说可以不用开刀!”   “保守治疗治标不治本。”这时,一旁穿着白大褂一直倚墙而立的韩星辰缓缓开口,耷拉着眼皮看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个手术我在国外跟着导师做过,你放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才二十多岁!你懂个X啊!”   “桐桐,不许没礼貌!”   韩进小声呵斥,韩星辰抬手止住他,说了声“没关系”。她那双很亮的眼睛以一贯温和的眼神看着韩韵桐,韩韵桐稍稍平静了点,努着嘴不说话。   “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也没有做过这种手术的主刀医生。我的导师Michael会在三天后到中国,他是这方面的权威,有他为你做手术,你可以放心。”   韩星辰走出病房的时候,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便听到了一声戏谑的口哨声,看到了一张好看但异常欠扁的脸。   傅予求的手里捧着一束超大的鲜花,桃花眼眯起,看着她笑:“早啊,韩~医~生~”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不过听着倒是没什么恶意,和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了,这段时间他三天两头医院跑,韩星辰常见到他,没了先前那份忌惮,相处起来自然多了——当然,如果他能正常点就更好了。   “进叔和小婶在里面,你待会进去,韩韵桐发脾气呢。”她顿了顿,瞅了眼他手里的花,“别每次来都带花,对病人没好处。”   傅予求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又知道没好处了?韩韵桐每次看到别提多高兴。”   那是看到花高兴吗?还不是因为看到你……韩星辰腹诽,面上如常。   “我还有事,先走了。”   “喂。”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他就在她身后叫住她,“周三晚上,我生日聚餐,韩泽翊也在,你一起过来。”   这事,其实他很久之前就提过了,只是当时韩星辰以为自己当时已经回美国了,所以没答应下来。没想韩韵桐意外住院,她回国的日程一推再推。   她回头,微笑:“嗯。好啊。”   傅予求总觉得,韩星辰怪怪的。和邵轩说的时候,邵轩不以为然,拿着游戏手柄喊打喊杀的,活脱脱一个智障。   傅予求斜他一眼,站起来把电线拔了。   “卧槽!你干吗呢?!”   “少玩脑残游戏,危害青少年成长。”   “不知道当时是谁玩了三天三夜被傅淮周在游戏厅抓到差点被打的半身不遂……”邵轩嘀咕了一句,抬头撞上傅予求喷火的眼神,抖了抖。   邵轩清了清嗓子。   “小星辰对我挺正常的。你说对你由一开始的害怕,到冷漠,再到礼貌疏远,我想了想,女人嘛,说到底是感性的动物。其实很好理解啊,说明她对你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傅予求一脸怀疑地看他:“什么变化?”   邵轩侧着脑袋想了想,说:“可能她终于发现,你不是混世魔王,而是个智障。”   傅予求:“……邵轩我日你X!”   邵轩这人就是个大尾巴狼,揣着明白装糊涂,傅予求知道他嘴里放不出什么屁来,也懒得再和他多说。   傅予求把车钥匙丢给坐在地板上一脸呆滞的中二青年,踹了他一脚,说:“给我去机场接个人。”   邵轩的表情像见鬼了似的:“我?你让我?”   “你以为你皇帝呢?”傅予求皮笑肉不笑,“接韩星辰她妈。总不能叫个司机吧?”   “他们韩家没人了?”   “早离婚了,韩家人乐意去接?韩星辰和韩泽翊都有事,本来我去,就是早上傅淮周那个老不死的给我打电话回老宅。”他“切”了声,不屑地哼哼,“终于要带那女人回家见家长了。”搞了那么多年,傅家人也是陪着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还来这一出。   虚伪。   邵轩对韩星辰亲妈的厉害也是略有耳闻,不敢怠慢,出发前特意把一头黄毛打理了一通,西装革履,怎么看怎么精英。   张芮的飞机晚点了,大半夜的,邵轩等了三个小时,快睡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传闻中的皇后娘娘。   一身黑色风衣,黑色墨镜,阔腿裤,那气势,吓死人。   这怎么着看着也不像韩星辰的妈啊。   邵轩很狗腿的跟上去。   张芮把墨镜摘了一半,越过镜片上缘看他:“傅予求?”   “啊不是不是。”邵轩想自己大半夜不辞辛苦来做苦力,这功劳可不能让傅予求给抢了,“阿姨您好,我叫邵轩,也是韩泽翊的朋友,傅予求有事……”   “真不懂事,和韩星辰那丫头一个样。什么事比接待长辈还重要……”   张芮把墨镜拿了下来,面露不悦,邵轩赶紧过去帮她拿行李,张芮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直摇头:“油头粉面。”   邵轩:“……”   傅予求老子要宰了你!   傅予求打了个喷嚏。他的鼻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给韩韵桐送花送的太勤,又复发了。   好不容易从傅家老宅出来,傅予求几乎是逃跑的姿态。这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傅淮周和冉清从头作到尾,太恶心人了。   坐到车里,他给邵轩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有没有接到张芮了,不过没打通,邵轩电话长久占线。   韩星辰听邵轩说了半天,才终于摸清怎么去张芮入住的酒店。今天医院里有一台非常重要的手术,一直持续了十多个小时,她虽没上手术台动刀子,但全程都待在里面。   她总是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虽然这条路是张芮为她选的,但既然迈出了那一步,她就要走得稳固而扎实。   张芮倒没多说她一句不是,几个月没看见女儿,此刻重逢,脸上有不太明显的笑容。   张芮问了她几句医院的事,又提到韩韵桐的病,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命不好,接下来就进入正题了。   “我也是很久没回国了。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家乡,二是为了带你一起回去。”张芮轻咳了一声,眼睛直直盯着女儿,“你也是乱七八糟的事缠在一起,拖了挺久了。”   韩星辰怔怔看着母亲,好一会儿,还是被那眼神威慑到了,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是要回去的。她早已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好多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回来,仿佛就忘记了这个事实。   这里的一切,她都那么熟悉,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家里的床又大又柔软,饭菜很可口,菜市场里小贩的吆喝听着也是那般亲切。   韩星辰有点难过。   接到傅予求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毫无疑问地暴露了这种难过。   “怎么听着声音垂头丧气的?”   “没。你找我什么事?”   这语气……真冷漠啊。傅予求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炸毛,很克制地问她:“邵轩电话打不通。接到你妈没?”   “嗯。”   “喂。”他的声音一贯的懒散,拖长着调子,带着个小尾巴,听着让人心里痒痒的。   “嗯?”   “心情不好就出来喝酒吧。”他想了想,加了两个字,“我请。”   韩星辰以为傅予求要带她去酒吧、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毕竟这些地方对他来说,算是老战场。   可等他定位发过来,她愕然发现,那是个室外场所。   哦,准确的说,是江边。   凉风、啤酒、美景,傅予求眯着眼睛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惬意的不得了,觉得人生真是别无他求了。   不过要是美人在怀就更好了。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那个小口喝罐头啤酒的傻妞,感觉美梦顿时幻灭。   “喝啤酒要大口大口灌!你这样喝怎么爽!”   “会醉的。”   傅予求翻了个白眼,简直拿她没辙:“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小的……你在美国的时候没喝醉过?”   韩星辰坚决果断地摇头,一副好宝宝的样子,让傅予求简直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你不知道,我妈对我……管的很严。”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小白鞋。仰头又灌了一口。这么一点一点喝下去,不知不觉倒也喝了半打了。   韩星辰此时真有些醉意了,再准备伸手的时候,傅予求“啪”一声把她的手打掉。   “你干嘛!”她的声音赫然高了八度,一脸哭腔,偶尔有人路过,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眼神。   傅予求把自己身后的易拉罐拿出来,拉开拉环,递给她:“喏,喝这个!”   韩星辰没接,真个人凑过去就着他手里的罐头抿了一口,像小羊羔一样。   只是这头小羊羔显然不太温顺,才一口,就炸毛了。   “这不是酒!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韩星辰酒后和平时判若两人,竟然打手打他,傅予求之前盘算着要开车送她回去的,所以喝的是汽水。   他握住她左右手腕,她整个人像疯了似的扭,他稍一用力,韩星辰就跌到了他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温暖,她在自己的满身酒气里闻到了一阵薄荷的味道。   清冽,透澈。   韩星辰不动了。   她不动,他也不动。   奇怪的姿势僵持了一会,韩星辰才慢慢抬头,看着他。   傅予求也在看她。   她圆圆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睫毛长而卷翘,他透过她的眼眸,恍惚看到了漫天星辰。   傅予求觉得自己的心脏,突兀地猛然一跳。   下一秒,韩星辰的头慢慢上仰,越来越靠近他。   慢慢的……   她眯了眯眼……   她粉色的、微微湿润的唇瓣一动。    ☆、第十三章   “嗝……”   韩星辰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   傅予求如梦初醒,猛地推开她,一脸黑线,嫌弃状:“我X,你恶心死了!”   傅予求有点后悔带韩星辰出来喝酒了,看她现在不省人事、满身酒气的样子,送她回家是不现实了。   傅予求偶尔做做好事积积德,善心大发下,直接把她捞回了家。   韩星辰睡了一路,一直到傅予求停车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她这样子,半步路都走不了。傅予求追求效率,毫不犹豫地一把把她扛上了肩头。   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重。   电梯一到傅予求住的楼层,韩星辰就醒了,倒挂在他肩头猛拍着他的背尖叫着“下来下来”!   傅予求心知她糊涂着呢,不然按平时小猫似的是不敢动他一根汗毛的,因而没理会她,只顾着在口袋里掏钥匙。   对面的邻居是个大妈,听到声音开了半扇门,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此情此景,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有伤风化。”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傅予求:“……”   韩星辰还在扭来扭去打他,他一火,扬手“啪”一记大力打在她屁股上。   “老实点!”   小猫,没声了。   傅予求自认被她折腾掉半条命,进了门就把她扔到沙发上,自己进浴室洗澡了。   结果衬衫刚脱完,裤子才脱了一半呢,门忽然开了。   傅予求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穿着蕾丝小吊带和白色防走光裤的韩星辰。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半闭着,赤着脚走进来,一边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走进淋浴间开了花洒就要走进去。   这丫头疯得厉害,傅予求当机立断,关了花洒,一把把她拉了出来。二话不说,一整个人塞进了被子里。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动了!”   傅予求活脱脱像个暴君,发号施令完,瞪了她一眼,重新走进浴室,顺道锁上了门。   韩星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十点,就是这个点,还是被傅予求拿着闹钟叫醒的。   对于昨晚喝醉发酒疯的事,韩星辰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和傅予求约在江边吹冷风了。   但是对于自己穿着小吊带和小裤裤窝在傅予求被窝里,小姑娘表示相当惊悚。   “你你你……!”韩星辰一紧张就开始结巴,话都说不像。   相比之下,傅予求绝对算是老司机。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XX昨天偷看老子洗澡老子还没和你算账!”   “不……不可能……”韩星辰话虽这么说,可心里是虚的,毕竟,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予求大手一挥,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算了算了,看了就看了,你不长针眼就好。你昨天睡的像死猪一样,澡都没洗,快去洗洗收拾下。臭死了。”   韩星辰闻言,摇头:“我回去洗吧,都没带换洗的衣服。”   “我这里有。新的。基本款。”他语气平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床头的衣柜,“要什么自己拿。”   说完就走出去了。   韩星辰有些迟疑地打开衣柜,三秒后,还是没太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鬼?   清一色的女装,都是裙子,长裙短裙,长袖短袖都有,五颜六色的,材质手感都相当好,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都很新,看着只穿了一两次的样子。   韩星辰打开衣柜下面的抽屉,居然看到里面有未拆封的全新女士内衣裤。   这么多东西,都是一个Size,都很大。   韩星辰从开始洗澡到洗完换上干净衣服出来,都是憋着笑的。   傅予求在餐桌边喝咖啡看杂志,见她这幅小弱智一般的样子便皱了眉,嘀咕了一句“有病”。   韩星辰大剌剌地看着他,脑袋里YY了无数遍……啧啧,真想不到,傅予求这人,还有这么特殊的……癖好。   傅予求感觉韩星辰这傻妞最近看他的眼神有点不一般,邵轩打着大哈欠一边疲劳驾驶一边嘲笑他:“你怎么总怀疑人家小星辰?”   邵轩总是 “小星辰”“小星辰”的叫,傅予求听着别扭,做了个呕吐状:“你能正常点说话吗?”   邵轩乐呵地哼着小调,冲他贼笑:“今天你生日……孟绮夏来吗?”   韩星辰在医院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了。   今天傅予求生日,他这种混世大魔王的生日派对必然是与众不同。包了大半个夜总会,请了杂七杂八的人表演节目,还有各种狐朋狗友一大堆。   韩星辰算是里面的清流了。傅予求之前就给她打电话,说顺路来医院接她。   然后就迟到了。   韩星辰是个好脾气,十分钟后傅予求那辆骚包的车终于大摇大摆地出现,她也没生气。   车窗降下来,傅予求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说了声:“抱歉,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嗯,没事。”   韩星辰本想坐在副驾驶,可绕到前面,看见里面有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有点面熟的女人。   韩星辰改坐到了后面。   那女人对她视若无睹,只顾着和傅予求说话,她的声音故意压低,韩星辰听不到具体内容,只能听到她时而发出窃窃的低笑。   傅予求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难得安静那么久。   前面好像出了个车祸堵住了,后面和旁边的车都在“嘟嘟嘟”鸣喇叭,声音此起彼伏的,让人听了异常烦躁。   傅予求打开车内的音响,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跟着悠扬的古典音乐有节奏的敲击。   那首曲子韩星辰也很喜欢,不过她倒是没想到,他好这口。   见傅予求视自己为空气,那个女人似乎有点泄气了,偏过身体、头靠着窗,不再说话。   韩星辰低头刷朋友圈,刷到邵轩转发的一条娱乐八卦,给他点了个赞。   几乎在同一时间,傅予求也点了个赞,然后他转头,看着韩星辰,说: “后座上那个黑色的袋子,你看一下。上次你落在我家里的衣服,都给你洗干净了。”   韩星辰敏锐地察觉到,副驾驶上的女人后背猛地一僵。   他这话听着像有歧义,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有第三者在场,韩星辰本想说几句解释一下,可刚要开口,却忽然愣住了。   她似乎看到,傅予求的唇角,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的眼神,朝向的,是那个女人的方向。   韩星辰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忽然尖锐的一痛。   他们,是在闹别扭吧。   傅予求,他是故意的。   故意利用她,故意来接她,故意说那句会引起误会的话。   韩星辰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那个女人是谁。   叫孟绮夏,他们在医院里见过。当时她也是这么高傲的姿态,根本没把韩星辰放在眼里。后来……后来傅予求亲了她一下。   韩星辰低头。   那个时候……也是为了刺激孟绮夏吧。   她有些难过,但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其实傅予求他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也没有故意伤害她,可是,那些负面的情绪来得快,数不清、道不明。   傅予求显然没有意识到韩星辰的情绪变化,他只是很乐意看孟绮夏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心情相当舒坦。   刚到目的地,韩星辰说了一句“我去上厕所”,就逃也似的下了车,傅予求在后面喊她,她也恍若未闻。   孟绮夏坐在副驾驶,岿然不动。   “你什么品位?”她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太好。   他笑:“偶尔换换口味,感觉还不错。”   “当心毒死。”孟绮夏一贯的毒舌,冷哼一声。   “我怕总找太美艳的,纵欲过度就不好了。”   “你真恶心。”孟绮夏解开安全带,推了推车门,没推开。   左边,傅予求的脸凑了过来。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固定住她的脑袋,逼迫她看着自己:“闹够了没?”   她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傅予求冷冷地笑:“我就知道,臭德行。”   孟绮夏气得脸发白,咬唇,依旧不语。   “闹够了没?”   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孟绮夏看着他的眼睛,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又怯怯地问:“你……喜欢刚才那个女的吗?”   “关你屁事”他真的笑了,嘲讽地笑,桃花眼荡漾开来,捏住她下巴的手松了松,又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轻松地撇她一眼。   “还敢胡闹吗?”   韩星辰从洗手间出来,和邵轩撞了个正着,他的旁边是蜜月刚回来的薛靖,经过了一个超级长的蜜月,薛靖好像黑了点,不过依旧是冷峻的帅。   邵轩正热火朝天地和薛靖说着什么,看到韩星辰,一下把话头止住了。   薛靖不明所以,说:“傅予求又捏孟绮夏下巴,然后呢?孟绮夏没甩他一个耳光?”   韩星辰突然很后悔今天来这个地方。   她不喜欢夜总会,可能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找韩泽翊,就是个错误。   那时她还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样的场所。今天她是瞒着母亲的,要是被张芮知道,一定二话不说就把她带回美国。   回头想想,她也不过想和傅予求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是,现在看来,他应该一点不在意吧。   他有自己喜欢的人,虽然韩星辰不知道傅予求和孟绮夏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看上去,真的很喜欢她,就连她这个旁人,都看出来了。   整场派对,傅予求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孟绮夏。   那些喧闹仿佛与她无关,韩星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橙汁,喝到快吐的时候,邵轩走了过来,拿着酒杯和她的果汁杯碰了一下。   “小星辰,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   “太吵了,我不习惯。”她挤出一个笑容。   邵轩“啧啧”了两声,摇头:“笑得真难看。”   韩星辰:“……”   邵轩坐了一会,突然对她说:“孟绮夏是傅予求的初恋。”   “嗯?”   他笑笑,拿出一根烟:“介意吗?”   韩星辰不喜欢烟味,但还是摇头:“你随意。”   邵轩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孟绮夏和他是高中同学,他们当时早恋,中间分分合合很多次,到了大学,感情已经很稳定了。可孟绮夏后来做了模特,最红的时候,为了事业,和圈内男模炒绯闻,傅予求当时很生气,孟绮夏觉得那只是逢场作戏,觉得他不理解自己,不支持自己的事业,更生气了。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又都是暴脾气、顶骄傲的人,就这样分手了。好几年了吧,不过我们都知道,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有联系,就是放不下那点面子上的事。”   邵轩看着韩星辰的目光别有深意。   “他们复合,是早晚的事。”    ☆、第十四章   那晚派对还没结束,韩星辰就离开了。她是坐出租车走的,在微凉的初秋的晚风里瑟瑟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一辆车。   等到上车之后,她给傅予求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不太舒服,提前走了。   发完后,她把手机关机了。   回家之后,感觉异常疲惫,连澡都没有来得及洗,倒床就睡。   韩星辰睡得不太好,噩梦连连,中途惊醒过一次,总想着去开机看一看微信,又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全身无力,便再次沉沉睡去。   其实她在发完那条信息后,心里还是有着隐秘的期待的。人总是很容易绝望,却也很难彻底放弃希望。   韩星辰第二天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傅予求的回复。   他确实回了。   四个字:注意安全。   然后就没有了,倒是邵轩,还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到家了。   韩星辰觉得头晕晕乎乎的,她下意识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傅予求的状态。   是他和孟绮夏的合影。   两个人脸上都是大喇喇的笑容,脑袋靠得很近,看着很幸福的样子。   初秋的天气不见得多冷,然而今天起风了,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顶,韩星辰去屋外走了一圈感觉那凉风吹的自己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她今天一整天都有些魔怔,看了很多次傅予求和孟绮夏的那张合影,一直到最后一次,她找不到了——傅予求把合影删除了。   这对他来说,倒是很平常,他习惯了删除自己临时起意发的状态。   大抵是无聊。   韩星辰的拇指轻轻拂过他的头像,那只看上去很凶的哈士奇。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真是糟糕。   韩星辰以为自己会伤心好一阵,和当初和那个人表白失败一样,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大了,成熟了,还是因为之后有太多事忙碌分散注意力,总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韩星辰都很少再刻意去想这件事。   谢轻语告诉她,人就是个趋利避害的动物,放心好了,以后和他离得远了,日子久了,自然会忘记他。   其实她仔细想想,自那天起,也确实好久没看见傅予求了。听韩韵桐说他很忙,只来过一次,还和韩星辰错过了。她想着这样也好,免得自己又东想西想的。   韩星辰是个懦弱的姑娘,在爱情这方面,或者说,她的勇气在很久之前就耗尽了。   这天是最后一次术前讨论会。韩星辰在国外的导师Michelle将亲自为韩韵桐主刀,Michelle力邀韩星辰一起参与手术,做他的助手,韩星辰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   韩韵桐根本不相信她,她去做助手,反而会让韩韵桐瞎想空担心。   开完会已经中午十二点了,Michelle要回国外开一个视频会议,韩星辰一个人去医院餐厅吃饭。这个点吃饭的,都是医生,韩星辰作为一个靠关系进来的短期临时工,认识的人少的可怜,一个人坐在小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喝汤,显得有点落寞。   傅予求看到她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无精打采的样子,像一朵被烈日晒残的向日葵。   他走到她面前,食指在她面前轻扣了两声。   韩星辰抬头,看到他,瞳孔一缩,显然有点慌张:“你怎么来了?”   多日不见,傅予求显得沧桑了些,胡子没刮干净,下巴上有很短的胡渣印子,头发也有点长了,快遮住耳朵了,可能是太累了,眼皮变成了三层,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像只没睡醒的兔子。   “我这半个月去出差了,刚下飞机。”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然后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到她旁边,然后松了松领带,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   韩星辰这才注意到,他穿的很正式。虽然人很颓废,但是第一次见他打了领带。   还是辛苦的吧。   她的眼皮突兀的一跳,缓和了一下呼吸,说:“那就回去休息啊。”   “啊没事。”她看着有点奇怪,这是傅予求的直觉,一向还挺准的,不过他现在真的很累,没空去深究,只说,“韩韵桐明天动手术了?”   “是,我老师主刀。”   傅予求“哦”了一声,忽然就没话了,只看着她。   韩星辰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我吃完了,我还有事,先回科里了。”韩星辰率先站起来,和他道别,“好好休息。”   傅予求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想说出的话,就生生咽了下去。   他把口袋里的小盒子捏紧,几分钟后,扔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切。”   那日晚上,傅予求赴约去Z市中心最好的西餐厅见孟绮夏。这场约是在他出差前订下的,她订的是一个包间,安静又隐蔽,极有情调。   孟绮夏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精致,所以见到穿着随意、吊儿郎当的傅予求有些不高兴,眉眼瞬时冷下去:“来这种地方你穿成这样?”   “我下飞机的时候倒是一身名牌西装,可胡子没刮、脸没洗,你选哪种?”   傅予求其实脾气不算坏,也开得起玩笑,本不该生气,可孟绮夏那样的语气神情着实激怒了他。所以他回答她时的语调,也是正而八经的……没有一点戏谑。甚至连眉眼间,也有几丝冷峻。   孟绮夏或许也察觉到自己有点上纲上线了,稳定了一下情绪,轻咳了两声,正色:“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   “你别告诉我你去欧洲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给我带?”孟绮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去玩的。你也没提前说。”   傅予求觉得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他都怀疑她是故意找茬的。   孟绮夏这回真的是生气了,冷笑:“我看你对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倒是挺上心的。”   傅予求总算是听出来了,孟绮夏不痛快,而他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你没必要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可以敞开来说。这么多年我们为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多少回了,你不累,我都累了。”   他一席话说完,服务员正好进来给他们上了一份牛排。孟绮夏闻着那香味却一点食欲也没有,脸冷的跟寒冰似的。   “既然你这么累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   孟绮夏说完,拿起皮包墨镜就走。   傅予求本来就累得要死,长途跋涉下飞机的时候恨不得马上回家睡觉,结果孟绮夏还来这一出,他实在没闲心去哄她了,三下五除二把豪华西餐当牢饭吃完了,然后回家睡觉。   傅予求这一觉睡了十二个钟头,一直从天黑睡到太阳照屁股,中途都没有醒。   他睡觉的时候手机从来都是开静音,所以一直到起床后,才看见来自孟绮夏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傅予求的手指忽然有点僵硬,眼皮,倏然一跳。   韩韵桐的手术从早上七点开始。   虽然很相信Michael的技术,但是说到底,这是个大手术,动手术的又是自己的覃塘没,韩星辰心里还是担心的。因此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   但是她没进手术室,在这里,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着叔叔婶婶两个人,反而是越等越焦急。   林栩也在,相比韩星辰,林栩淡定多了,还是平时那般平静如水的模样,和他们三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三人的眉头久久深锁未舒展开来,林栩拍了拍韩星辰的肩膀,和她说:“你出去走一圈吧,顺便去给我们买杯热茶。”   韩星辰看着林栩的眼神,知道她是另有考虑,因此点头离开。   韩星辰在医院的休闲吧排队,刚买好三杯热茶转身,就差点被两个奔跑的护士撞到,水撒了一半。其中一个护士注意到,停了下来,转身和她说了一声“抱歉”,跑到她身边,匆忙地擦拭她湿了一块的衣袖。   “没事没事。”韩星辰一边安慰她,一边问,“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个孩子跑了,还发着高烧呢。都好多回了,这回找了快两个小时了,你说是不是急死人?!”   小护士眉头紧皱,一脸焦虑,和韩星辰简短说了几句后,就跑开了。   韩星辰兀自无奈摇了摇头,茶撒了,只得重新买,排队等候的时候,她的眼神无意识地四处乱瞄,瞄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什么,又往回看了看。   休闲吧的沙发处,有一个翘翘的小辫子,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微微颤动着。   她突然想起刚才那位护士说过的话,心生一计,从另一侧悄无声息地绕过去,放缓脚步,猫着腰,像个心虚的窃贼。   “哇!你果然躲在这里!”   韩星辰揪起小女孩的衣领,大呼小叫,小女孩吓了一跳,赶紧踮起脚尖捂住她的嘴巴。   “坏姐姐!嘘!”   “生病了还不老实?你说谁坏呢?”韩星辰扭了扭头,看着她穿着的一身病号服,装模作样地啧啧叹气。可即使只透过女孩的手掌,韩星辰仍能感觉到那滚烫的温度。她估计女孩的高烧有近四十度。   女孩低下了头,小辫子耷拉下来,像株无精打采的小草。   “我不想打针……不想进白房子……我怕痛……好痛好痛……”她说着,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脸颊,长长的睫毛沾湿了,都黏在一起,看着楚楚动人。   韩星辰一怔,心忽的一软,抬手给她擦眼泪。   “乖,不哭了。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年年。”小女孩啜泣着,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韩星辰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年年小朋友,你知道护士姐姐和你爸爸妈妈找不到你会有多着急吗?”   年年撅起嘴,轻轻地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只有姑姑。”   韩星辰愣了一下,脑子转的飞快:“姑姑对你好吗?”   年年大力点头:“好!虽然姑姑很忙很忙,但是姑姑一有空,就带年年出去玩,姑姑好漂亮的,给年年买的衣服也好漂亮!”   小姑娘说到一半,突然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病号服,垂头丧气地说:“好久没穿裙子了……他们都说医院里不能穿裙子……”   韩星辰闻言笑了:“谁说的?”   “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   “胡说。我也是医生,我以前在美国的医院工作,那里好多小朋友都穿的自己的衣服,每天不带重样的,可神气了!”韩星辰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年年乖乖跟姐姐回病房,等烧退了,姐姐帮年年打扮成小公主好不好?”   年年的眼眸,猛地就亮了:“真的可以吗?!你没骗我?”   韩星辰伸出一个小手指:“拉钩。”   年年迟疑了一会,也伸出手指,看着韩星辰破涕而笑。   “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天上的星星。”    ☆、第十五章   韩星辰先给护士站打了个电话,问清了年年的病房,然后抱着她走回去。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却比同龄的孩子瘦弱许多,韩星辰力气很小,可抱着她走了一段这么长的路,也没感觉到任何疲累。   走到病房门口,有两个护士一个医生守着,那个医生韩星辰认识,是个好脾气的中年男子,此时神情难得有点尴尬。   “怎么不进去?”   医生压低声音,指了指里面:“家属情绪很激动,刚才发了很大的火。”   年年闻言小脑袋动了动,伸手紧搂住韩星辰的脖子:“姐姐,年年怕。”   “你也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一声冷冷的女声忽然响起,韩星辰转头,然后看到孟绮夏冷若冰霜的脸。   她是专业的模特,高、瘦、五官立体,一头短发干净利落,此时一个眼神剐过来,连韩星辰都有点被吓到,更别说年年了。   年年的鼻子红了红:“姑姑……”   韩星辰愣住了。   孟绮夏第三次看到韩星辰,总算没有再无视了。然而充其量也不过是多给了几个眼神,韩星辰想,可能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她们曾见过。   年年回到病房后一直沉默不语,一边像个没有感情的洋娃娃一样接受医生的检查,一边听着孟绮夏的训斥,不敢反驳一句。   才这么大的孩子,韩星辰在一旁看着着实不忍心,可她是谁?只是个陌生人。在这家医院,连医生都称不上,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说些什么。   而且,孟绮夏其实没做错什么。她太担心孩子了。   韩星辰去上了个厕所,出门的时候,看到孟绮夏靠在傅予求的肩头哭泣,她哭的伤心,肩膀一抖一抖的,傅予求抚着她的脑袋安慰,低头在她耳畔不时说着什么。   孟绮夏不住点头,渐渐止住了哭泣。   韩星辰有点尴尬,刚想转身,孟绮夏忽然叫了她一声。   孟绮夏走到她身边,很郑重地说:“我都听护士说了,谢谢你啊,韩医生。”   韩星辰用余光看到,一旁的傅予求的眉眼一跳,扬了扬眉。   “不客气,应该的。”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只是举手之劳,孟绮夏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这会儿傅予求又作妖:“快吃午饭了,要不顺便请韩医生一道吃顿便饭?”   孟绮夏点头附和:“是啊韩医生……”   韩星辰强烈怀疑傅予求说这话是故意的,或者他只是想三度刺激孟绮夏。可怎么看,孟绮夏都不是很拿她这个“伪情敌”放在眼里。   “抱歉,我一会还有事。”   傅予求笑笑,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忘了韩医生是大忙人。”他拍了拍孟绮夏的肩膀,说,“咱们不要强求了。”   韩星辰:“……”   怎么现在倒显得,是她错了的样子。   这几杯茶买的时间真是够长,足足一个小时。韩星辰再回到手术室门口,那三个人却依旧是她离开时的动作表情,让她几乎怀疑,时间凝固了。   才坐下来没多久,屁股都没坐热,韩星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傅予求,手抖了一下,接通电话。   傅予求开门见山,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很是直接:“你在韩韵桐那?她手术还没完?”   那么随意的调调。   韩星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那是动手术,切除肿瘤。你以为杀鸡呢?”   傅予求望着窗外两只打架的狗,龇牙咧嘴——这傻妞反了啊,敢这样和他说话了?   见傅予求没再说话,韩星辰接着说:“你什么事啊?没事我挂了啊。”   “你急什么?”   电话那头,傅予求观摩已久的双狗大战落幕,两条大金毛两败俱伤,各自在一旁喘着粗气。傅予求在心里骂了一句“傻狗”,然后侧过身,背靠窗台而立。   “年年说等病好了,要找你玩。”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她很喜欢你。”   韩星辰的脸上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容。这倒是,虽然她同性缘、异性缘都不好,但是莫名的,特讨小孩子喜欢。   她“嗯”了一声,突然问他:“这孩子得的什么病?”   “你不知道?”   “没问。”刚才太匆忙了。   傅予求有半分钟没有说话,韩星辰的心头突然一紧。   “急性白血病。”   这回,轮到韩星辰不说话了。   她抬头,看见前面手术室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一阵沉默。   白血病啊。那真是……太糟糕了。   年年可爱的小脸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仿佛又回到片刻前,年年搂着她脖子,她似乎依旧能感受到,那热热的温度。   命运,总是那般无情,毫无征兆地给人下了一纸判书,无人能抗衡。   健康生活的人总是习惯了周遭的生活,习惯了不懂珍惜,而只有在正常的生活完全脱离轨迹后,才会明白何为感恩。   韩星辰想,如果韩韵桐能逃过这一劫,希望她会想要重新生活。   “化疗会很难受,尤其是,对她这种年纪的孩子。”韩星辰能理解年年为什么要逃,她在美国时见过得这种病的人,那么高大健壮的汉子,被化疗折磨的几乎脱了形,每次都是妻子陪同着,咬紧牙关,才能撑下去。   “让孟绮夏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她。”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等韩韵桐手术结束吧……晚点,我去看看她。”   韩韵桐的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Michael从手术室出来时,倦容尽显。   癌细胞扩散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感染部位不能完全切除,还剩下的一些,只能靠之后的化疗了。   但是除此以外,手术还是相当成功的,Michael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已经做到了最好。   事在人为,但是很多事,就算努力了,也是无能为力。韩星辰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悲观主义者,只是没有人知道。   她傍晚时分去找年年,年年的烧已经退了,打着点滴,面色很苍白。   病房里,只有傅予求一人。   一大一小,都睡着了。睡得倒是都很安稳,呼吸均匀,但都有些沉重。   傅予求的大手里,攥着年年的小手。   有护士走了进来。   看到韩星辰,轻声打了个招呼。   “孟小姐很不容易的。年年爸妈出车祸去世了,年年只有孟小姐一个亲人。听说当时孟小姐也才刚上大学。为了负担年年的医疗费,只能拼命工作。她对自己狠得下心,就是为了年年更好的生活。”小护士叹了口气,“傅先生也是个好人。孟小姐工作忙,没空的时候除了护工,都是傅先生过来陪年年。”   韩星辰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小护士很少有机会和人聊这事,嘴巴开了闸,就停不下来了。   “可你说奇不奇怪?这么般配的两个人,却总是闹不和的,没法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过日子。”   韩星辰温和地微笑。   那小护士看着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可能还不太懂,这就是爱情的常态吧。那些长久的伴侣,哪个不是这样的。她莫名想到自己的母亲张芮和继父,吵吵闹闹多少年了,还不是一样过来?就是再忙,每年都有大半个月出外游玩,过二人世界,就像度蜜月一般。   反而是自己的父亲韩佐,从前和张芮在一起,相敬如宾,两人什么话都闷在心里,有问题也不说,久病成疾。   傅予求忽然轻咳了声。   小护士看他醒了,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就出去了,留下韩星辰一个人和他大眼瞪小眼。   傅予求指了指一旁的年年,用气声说:“刚睡下,我们出去说。”   我又不是来看你的……韩星辰腹诽,但还是跟着他乖乖出去了。   晚风沁凉。   傅予求看着韩星辰薄薄的白大褂里面的纯棉长T,皱了皱眉:“穿这么少,会感冒。”   “没关系。”   “做医生的要是感冒了,传染给病人,怎么办?”   韩星辰觉得他挑眉的样子真是贱兮兮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傅予求的风衣外套,就披上了她的肩头。   韩星辰愣怔着看着他,半天也没有说话。   傅予求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自然的扭头,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空灵的响起。   “傅予求,有喜欢的人,就不要对别的女生这么好了。”   她的神情,寡淡而忧伤。   傅予求似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说这样的话,还没来得及从她肩头外套放下的手陡然一松。他的眉眼,在瞬间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她浅笑,第一次这样毫无畏惧地看着他。那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从前错了,她不该总是那样卑微的仰视着他,因为那种仰视会成为一种习惯。而他们两个,其实本身,应该是平等的。   她说:“就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傅予求冷笑,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想——他总是这样,总是瞧不起别人,在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   那么偏执的骄傲,那么不可一世。   可她偏偏喜欢上了。   “你倒是说说看,我喜欢谁了?”   “孟绮夏。”她回答的速度之快,让傅予求一惊,她看着他,就像望着一个黑暗的深渊,“难道不是吗?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   “哦,你听说了。”   他还是笑,却带上了一种别样的嘲讽。   他看着她的样子,让韩星辰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他掐死的错觉。   “你们总是听说。”傅予求像是呢喃,又像是自言自语,似是魔怔了,可透彻的眼神,却是向着她的。   他扯了扯嘴角,样子有些鬼魅。   弯下腰凑近她的时候,韩星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韩星辰,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十六章   傅予求说:“韩星辰,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沉默只有一秒,他却从那一秒中,读到了某种暗示。   “你想太多了。”   “没有最好。”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了,支离破碎,她却听得那般清晰。他的面容,英俊而不羁,从韩星辰的角度看,还有一丝阴鸷。   “不要喜欢上我。除了物质,我给不了任何女人她们想要的。”他的语气很沉,末了加了一句,“你以为的孟绮夏,也是一样。”   她在那之前积聚起来的怒气,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忽然烟消云散。   她的恼羞成怒,和他的气定神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觉得,他比她,还要悲伤。   不算凉的天气,她就觉得,那风吹到身上,冰凉刺骨。   那之后几天,韩星辰和傅予求之间,变得有点古怪。   只是年年身体一直没好起来,病情反反复复,而刚动完手术的韩韵桐在得知手术没有切除全部癌变部分后,大闹一场,所有人都心力交瘁。   韩韵桐觉得,责任一大部分,在韩星辰身上。韩韵桐不是医生,那些专业知识韩星辰没法和她解释,偏偏她又是这般固执,总觉得这场无妄之灾是韩星辰带来的。   Michael动完手术后就回美国了,而韩星辰还得呆在这里。   韩进夫妇本是明事理的人,可因为韩韵桐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不肯配合治疗,难免明着暗着对韩星辰多有责怪。   “专家也不过如此”这样的话,说了很多遍,韩星辰听着难受,但又不好说什么。   这事很快传到张芮耳朵里,张芮这样的急脾气,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受欺负,当即和韩星辰摊开来说:“你马上跟我回去,没必要呆在这受这种窝囊气!我以前就看韩进那个伪君子不是东西,果然,女儿随爹,没有教养的货色。我早听说了,要不是你机灵,谁知道她哪天发现长了个瘤子?说不定早奄奄一息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韩星辰依然并不想走。   在她看来,这个时间点,她走了,无异于一个逃兵。她至少,得看着韩韵桐治疗一段时间,察看下术后反应,她才能放心。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这段日子,韩星辰会隔三差五去看年年,小女孩身体很不好,持续的化疗让她看着无精打采,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生命力,韩星辰每次去看她,都会带点小礼物过去逗她开心。   韩星辰曾有半年的时间跟着Michael在非洲做义工,帮助救治过很多病痛中的穷苦儿童,在这方面,她算得上经验丰富。   她每次都会避开傅予求。是特意的,因为怕尴尬。她的心里,始终有根刺。   她想自己终究是个卑劣的人,因为他不喜欢她,她就恼羞成怒,连见他一面,都不想。   她只能从傅予求或者邵轩偶尔发的朋友圈里知道他的动态,又去了哪里玩,或者最近投资赚了一笔,哪个项目被坑了。   年年常常提到傅予求,可奇怪的是,孩子叫孟绮夏“姑姑”,叫傅予求却是“哥哥”。差了个辈分,在年年眼里,韩星辰和傅予求,倒是平辈的。   有一天韩星辰陪年年看完一集《猫和老鼠》,年年笑着笑着突然大哭起来。   韩星辰赶紧哄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年年泣不成声,打着嗝说:“我……死掉了……是不是……再也……再也看不到……动……画片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   韩星辰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年年不会死掉的。年年生命力可顽强了,就像Tom和Jerry。”   永远死不掉的猫和老鼠。   “真的吗?”年年湿润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韩星辰,“星辰姐姐你保证?”   那个“是”字就在口边。   她想保证。   可是她说不出口。   任何一个医生,都没法信誓旦旦的给予病人承诺。无论这个承诺是轻还是重。   “连星辰姐姐都没法保证。”年年抬起小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死定了。”   “我能保证,我会陪着你。”韩星辰的画锋一转,用指腹帮她擦净眼角的泪痕,温和的微笑,“星辰姐姐陪着年年把病治好。”   当天晚上,韩星辰就和张芮说了这件事。   果不其然,挨了张芮一顿臭骂。   “韩星辰!我说你脑子进水你还不相信!那是Z市中心医院!排得上全国前十的医院!里面的什么专家、老教授一抓一大把,还用得着你这个学医不到十年的人来操心?我早就警告过你了!那种二话不说去非洲呆个一年半载的离谱事不许再做出来了!你快二十五了,不是十五!这几年你见过的病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吧?什么样子的没见过?闲着没事干是吧?想装圣母是吧?我……”   张芮话说的难听,韩星辰一直低着头一副乖乖受训的样子。她这个妈嘴巴太厉害,哪怕说的再难听一万倍,韩星辰还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可今天,她忽然就觉得委屈了。   她看着张芮,轻声开口: “妈,当初是你让我学医的……”   如果当初没有学医,她就不会目睹这么多的生老病死,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苦痛。   生离死别、阴阳相隔。   人生中有那么多残酷的、无能为力的事。   张芮回应女儿的,是狠狠的一个巴掌。   她死死瞪着韩星辰,歇斯底里的吼:“你长大了啊!厉害了啊!翅膀硬了啊!居然和我顶嘴?!”   “我没有……”   从心底深处泛滥出来的心酸委屈就像一汩汩泓泉,翻涌不尽。   韩星辰看着母亲,忽然觉得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年年生日当天,傅予求和孟绮夏带着她幼儿园里的几个好朋友过来给她过生日。   她难得的穿上了漂亮的公主裙,因为化疗剃成了的小光头上戴着一顶可爱的兔耳朵帽子。   有家人和朋友,还有好多护士姐姐医生叔叔给她庆生,可是小姑娘仍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像霜打的茄子。   傅予求趁着最热闹的时候坐过去,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美女今天怎么哭丧着脸?一点不漂亮。”   年年平日里很在意自己的面容,谁说她一句不是都会很敏感的赌气不理人,可今天呢,毫无反应。   “哎。”她叹气。   “哎。”傅予求陪着她叹气。   年年转过头,拧着鼻子看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傅予求撞了撞她的肩膀: “喂喂喂,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啊。你不是说过嘛,我们俩,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扬着脑袋,嬉皮笑脸。   年年又叹了口气,然后慢吞吞地说:“因为星辰姐姐不高兴啊。”   傅予求一开始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姐姐”,年年又重复了一遍,他总算听清了。   “哦。”傅予求拿塑料叉子戳了一下面前的蛋糕,自动屏蔽掉孟绮夏和那群小屁孩打闹的声音。“她怎么了?”   “星辰姐姐的妈妈不让她给我治病,她让星辰姐姐回美国。”年年的食指蘸着奶油在傅予求的黑色外套上画了个圈,“予求哥哥,美国是不是很远啊?”   傅予求从医院开车出来,正好遇上堵车,他打开音响,广播里正好在播送一条关于美国的新闻。   枪支、人质、恐怖主义、绑架。   那是她多年来生存的世界。   遥不可及。   其实这些天年年和他说过许多韩星辰的事,讲她在美国如何不舍昼夜的读书,如何为了一个实验连续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如何和那些非洲的孩子交朋友、走进他们的世界……   那是傅予求从未想象过的生活。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是被割裂开来的。在未被领入傅家之前,他跟着母亲过的是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母亲肖兰有点本事,所以他们的物质生活并不艰苦,但是肖兰从前跟着傅予求生父傅德重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习惯了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生活,当生活的重担都落在自己肩头,她感觉到了无比巨大的压力。   在这种压力下,她把生活的重心都放在赚钱上,无暇顾及当时年龄尚小的傅予求的精神生活。   后来……   后来傅德重突然生病,才让他认祖归宗。肖兰是出意外过世的,比傅德重死的还早。   傅予求和他们两人感情都极浅,和傅德重几乎没有。傅德重看不惯他这个野小子,傅予求对他多年来不曾照顾他们母子也多有怨气,并不服从管教。   在他看来,优越的生活、挥霍不完的金钱,都是傅德重欠他们母子的。肖兰享受不到,那他傅予求,就一定不能放过一毛钱。   他习惯了堕落,逃课、泡夜店、挥金如土,他根本不关心姓傅的产业。   傅淮周真以为他在乎那些遗产、那家公司,傅予求每每想到,只觉得好笑。   生活对于他来说,只是场玩乐。   所以他喜欢游戏人间的人,他交的朋友,也是那种把人生视为大梦一场的人。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活得那么费劲,那么用力,那么坚忍的,出现在他面前。   傅予求兀自嘲讽一笑。   值得吗。    ☆、第十七章   韩星辰和母亲张芮的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   时间之长,连张芮都有些惊到了。温顺的小羊羔,也有一天,会想冲出栅栏。   张芮一边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一边和大洋彼岸的老公James视频抱怨,视频刚结束,门铃声就响了。   张芮以为是客房服务,说了句“进来吧”。   等了一会,却没有反应。   张芮略感疑惑,披上外套去开门。   窗外,秋雨绵密,带来了这一季的第一场阴冷。   韩星辰坐在家里打围巾,深灰色的兔毛绒,她已经打了一半了,她想,在离开这里之前,应该可以打完。   她做事情的时候很认真,从不爱一心两用,所以从梁姨的角度看过去,她这时就是机械地织着围巾,一边看着窗外兀自发呆。   梁姨还是往常那样大喇喇走了进去,也不敲门,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到她面前:“来,喝点。”   韩星辰已经习惯了这种小惊吓,笑着说了声谢谢,放下手里的东西,捧起牛奶,喝了一口。   温暖柔软的液体到了口中,她的嘴唇上沾了一圈白色,梁姨递给她一张纸巾,眉眼温和:“擦擦,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   梁姨是温柔的,韩星辰想,比起母亲张芮,眼前的这个女人,性格脾气好太多了。她回来住的这段时间,梁姨面面俱到,八面玲珑,实在是没得挑的。   可是在梁姨身上,她依然找不到家的感觉。   “这围巾打得真好看。”梁姨摸了摸那柔软的面料,夸赞,“星辰手真巧。这是打给谁的啊?”   “一个朋友。”她说完有点后悔,因为梁姨一定会问是什么朋友,哪怕她一个都不认识。   果然,梁姨下一句,问的就是这个。   “男的女的?不会是男朋友吧?”梁姨的笑容,有点暧昧。   “不是。”   这种事,越解释越乱。梁姨见她就回了两个字,不想多说的样子,聪明的乖乖止住话头。   晚上韩星辰和林栩约了去看电影,家里只有梁姨和韩佐两个人。   梁姨和韩佐说了这事:“我觉得星辰有男朋友。”   韩佐夹菜的动作一滞,斜眼看她:“你又知道了?”   “我说真的啊。你不是今天去找了张芮,张芮说和星辰吵架了,星辰把回国这事一拖再拖吗?我看啊,八成是这几个月认识了什么男孩子。”   韩佐把筷子放下,面容严肃:“你别瞎猜了。张芮说了,是因为一个得白血病的小孩子……”   “你还真信这话?”   韩佐被她这么一问,心里的疑惑也一下蹿了出来。张芮今天见面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定要力劝韩星辰尽快回美国。她在那里的学业、事业正处于最好的发展时机,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每一分一秒,都极为宝贵。   张芮说,韩星辰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反常。   韩佐也开始头疼了。可他和这个女儿分开好多年,感情实在不深厚,所以更没什么立场去责问什么。   韩星辰和林栩在电影院门口买了两桶爆米花。买完爆米花韩星辰还要去买冰激凌,问林栩要不要,林栩连说不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么冷的天……”   “又不是冬天。真的到冬天,就来不及啦!”韩星辰笑容灿烂,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了,“所以啊,要快点呢!”   林栩看着她乐呵呵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却忽然有点酸涩。   总觉得,这姑娘的笑容后面,藏着点什么。   她们看的是一部喜剧片。林栩性子有点文艺矫情,不喜欢看喜剧片,完全get不到笑点,一直很冷静。   反观旁边的韩星辰,笑得两边肩膀一颤一颤的,简直像个傻子。   “韩星辰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影院最后一排,傅予求对着旁边直打哈欠的韩泽翊说。韩泽翊闻言不爽地看他一眼:“你才有毛病。还骂我妹妹……”   “我看最有毛病的是你!想和你老婆看电影就来看呗,不仅偷偷摸摸跟着,还要拉上我!猥琐!”   “你小点声!”韩泽翊瞪他,可惜影院太暗,傅予求看不到。   “我想走了。这电影太无聊了。你老婆竟然好这口,简直弱智。”   “你有没有眼力?一看就是韩星辰拉着她来的。林栩不看这种。”   傅予求还没说下一句,前面的一个大妈就转过头,愤怒地斥责他们:“小点声好不好?有没有素质!”   傅予求:“……”   韩泽翊:“……”   傅予求觉得韩泽翊这人简直不正常,和林栩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懒得去瞎琢磨了。只是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去陪着他发神经了。   简直像个跟踪、偷窥狂。   看完电影,韩星辰和林栩在电影院门口告别,韩泽翊个没良心的,直接奔着林栩那装偶遇了,把没开车的傅予求扔了。   傅予求对这种行为感到由衷的不齿,转了个身,然后看到了三米处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韩星辰。   “傅予求,你在这里干吗?”   被她这么看着,傅予求一阵心虚,还不能表现出来,硬是挺着胸膛,装出一副硬气的样子,说:“我看电影不行啊?电影院是你家开的啊?!你管得真宽!”   他无耻惯了,说的韩星辰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看完电影的时候就看到你和泽翊哥了!你们鬼鬼祟祟的,明明是跟着我们的!”   “你特么少被害妄想症了!”傅予求这会儿全反应过来了,韩星辰是个傻妞,嘴笨,论口才,十个韩星辰都比不少一个傅予求。“林栩是韩泽翊老婆!你是他妹妹!我是他哥们!我们用得着跟踪吗?神经病。”   韩星辰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他们好多天没见了。一大部分原因是她刻意避开,上次的谈话不欢而散,现在想来,仍是尴尬的。   不过韩星辰觉得,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好意思吧。   她慢吞吞地说了句:“我先走了。”都不抬头正眼看他了。   傅予求感觉心头痒痒的,像有小虫子爬过。   他叫住她:“喂。”   “怎么了?”   他可能前晚没睡好,眼皮变成了三层,有点红肿的耷拉。   “你家司机来接你了吧?送我一程。”   韩星辰觉得有点惊悚。   司机李叔看见傅予求也是愣了愣,问她:“这是谁啊?”   韩星辰一时难以回答,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最后还是傅予求自个儿答的,说:“我是韩星辰的朋友。”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坐在一旁的韩星辰,脊背一僵,还悄悄偏头偷看他一眼。   傅予求光明正大地回望过去。   韩星辰赶紧坐正,手放在腿上,像在上幼儿园一样。   傅予求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切,这么受宠若惊……至于么?   傅予求很会瞎扯,只要他愿意,和任何人,聊上三句对上眼就能畅谈三小时。   李叔本是个有点木讷的人,结果傅予求一路废话不断,从Z市的路况扯到美国的外交政策,天南地北,喋喋不休,连带着李叔也兴奋地两眼放光。韩星辰没见过李叔这样,想傅予求果然是非正常人类。   韩星辰始终未发一言。   快到傅予求家的时候,李叔忽然肚子痛,把车停在一边,让他们等一会,自己急着去找厕所。   僻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车里没有人说话,韩星辰低头玩着手机,像傅予求完全不存在一样。   傅予求顿感无趣,四处看了看,突然注意到自己旁边有一团毛线和织了一半的围巾,拿起来看了看,问韩星辰:“你的?”   韩星辰转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后,脸红了红,向他伸手:“给我!”   “这么紧张干吗?我就看看,又没帮你弄坏。”傅予求贱兮兮地笑,然后往自己脖子上一拢,“还挺暖和。虽然手艺有点差,不过还能凑活。我不嫌弃,给我吧!”   “不是给你的!”   “那是给你爸的?”   “不是。”   “给韩泽翊的?”   “不是。”   “这一看就是给男人的,不是你爸,不是韩泽翊,你还能给谁?”   傅予求气定神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韩星辰咬了咬唇。   “我……给邵轩的。”   傅予求:“……”   某人英俊的脸上,瞬间像蒙了一层灰。   “给邵轩……也不给我?”   韩星辰听出了那句话里咬牙切齿的意味,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神。想想都恐怖……她知道傅予求是个顶骄傲的人,自认天下无敌,争强好胜,怎么能容忍邵轩有,他没有呢?!   “邵轩他挺照顾我的。”韩星辰的声音更轻了,像蚊子一样嗡嗡叫。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照顾你?我对你不好?我欺负你了?邵轩比我好?!”   傅予求那语气简直要疯,韩星辰眼见着已经这样了,反正她快回美国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着胆子说:“邵轩就是比你好!你就只会欺负我。你总是吼我,你说我丑,说我胖,说我笨,说我傻……”   你还不许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打死她也不敢说出口,光是前面这些,就足够傅予求的小宇宙燃烧一百次了。   车里是暖黄的灯光,车外是路灯一片昏黄,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成了寂寞的夜里,唯一的伴奏。   他一时之间,竟无从反驳。   他只是看着她。   她垂下的眼帘,因为紧张握得骨节发白的拳头,扎的略微凌乱的丸子头,白到发光的肌肤……   傅予求的心头,忽然一颤,喉间不自主的一动。   他伸手,一把拉过她的手臂。   韩星辰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扯到了他的怀里。   她的脸,对着他的胸膛。   他的一只手,在她的腰间;一只手,扣着她的五指。   依旧是熟悉的薄荷味。   清新的像初夏的风。   他很久没有动作,久到韩星辰快从僵住的动作里挣脱出来。   傅予求轻笑,在她腰间的手,慢慢上移,到她的脖颈处。   他的手有点凉,引的她浑身一颤。   她抬头,看他的眼睛。   那么近的距离,以至于,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她自己。   那么慌张的自己。   而他……   他在笑,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角,都在笑。   傅予求低头,轻吻她的唇角。   如果能一生一世,会有多好。   她闭上眼,那瞬间,脑海里忽然响起那日在小镇放花灯时打更人的歌谣。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第十八章   那晚后来,傅予求和韩星辰都没再讲一句话。   韩星辰不知道傅予求尴不尴尬,反正她很尴尬。   李叔好像有察觉到什么,所以也没多问,韩星辰真是谢天谢地。   那只是一个一秒的吻,吻过后,他什么都没说。她不会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觉得它代表了什么。   可能,他只是一时恍神了。   韩星辰洗完澡,擦了擦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不漂亮,不可爱,有点婴儿肥,没有性感的锁骨,也没有傲人的身材。   而他是谁?   他是傅予求,喜欢好看的脸蛋、美胸大长腿的傅予求,视颜值为生命的傅予求啊。   他怎么会喜欢韩星辰。   她用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软软的、烫烫的。   镜子里的韩星辰,红润的脸庞透出一丝苍白。   第二天韩星辰在午餐的时候碰到了孟绮夏。她是个模特,有多红韩星辰不知道,但是她在医院的时候通常极少戴口罩和帽子,想来不是演员、歌手,能认出她的人不多。   孟绮夏拿着自己精致的饭盒坐到韩星辰旁边,还大方地与她分享。   “我们家阿姨做的,手艺相当好,年年很中意的。”   韩星辰看了看饭盒里,有鱼有虾,还有鸡胸肉,蔬菜蔬果一应俱全,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她说:“你太客气啦,你自己吃就好。”   她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孟绮夏什么。其实这是事实,毕竟,孟绮夏和傅予求是公认的一对,哪怕昨天主动的人,是傅予求。   孟绮夏笑笑,冷硬的面部轮廓因为那个笑容缓和了很多:“你才不要客气。你总是来陪年年玩,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韩医生,你真是个特别敬业的人。”   闻言,韩星辰愣了愣。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她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孟绮夏看她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赶紧说:“好了好了,别谦虚了。我说真的,自从有你陪着年年,她乖多了,也变得更勇敢了。”   韩星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是啊,年年更乖了。因为自己承诺她,一定会陪着她,把病治好。   可是最近,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践行这个诺言。   张芮去了自己母亲家住,给韩星辰发了一个短信。这算是她主动示好了,这是从未有过的,韩星辰不免有点受宠若惊,赶忙给张芮打了个电话,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天凉了多穿多小心感冒。   隔着电话,张芮忍不住笑了出来:“得了,我知道你心虚着。反正我在国内还有点事,你的Uncle James说过段时间过来一趟,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回去。你时间还够。”   韩星辰乐坏了。这件事让她意识到,原来母亲这样的人,也是可以被说服的。   Skype视频的时候,谢轻语和她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她努努嘴,叹气,“哎,你又要晚回来了。看来一点都不想我。”   “抱歉啦,都赶不及给你过生日了。”韩星辰一脸愧疚,“不过礼物我早就买好了,上个礼拜就寄出去了,你应该马上能收到了。”   谢轻语一脸懵逼:“买好了?今年你不打围巾了?”   谢轻语的惊讶是有道理的,以往每年生日,韩星辰都会给她亲手织温暖牌三件套——围巾、手套、帽子,装在一个名牌包包里,简直太完美。   “来不及了,第一条都没打完。”   “你给谁打?”   “我和你说过了啊。我新认识的朋友,邵轩。”   邵轩发烧了,喉咙里火烧火燎,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的所谓“女朋友”一大早就出门约闺蜜喝茶唱歌逛街了,形同虚设,起床的时候连他这个枕边的大活人发烧了都没发现。   邵轩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换一个女朋友。   凄凉的是,现在这个时候,想喝杯水,都找不到人倒。   本来家里有两个佣人,做了也有一两年了,可是他这个女朋友喜欢鸡蛋里挑骨头,住进来不到三天,两个人都被她辞了。   再后来应聘的人,都被各种嫌弃,辞退前全部都大吵过一架,无一例外,到最后家政中   心都要把他们列入黑名单了。   邵轩也是服气的很。   他想想这草蛋的日子,还不如在医院躺着呢。   邵轩是个能折腾的人。一住院恨不得全宇宙都知道,傅予求收到他N条短信急呼,说的严重程度都快让他以为邵轩要挂了。   明明只是季节性感冒发个烧而已。   傅予求在家晒了两天太阳了,这会儿百无聊赖,拿起车钥匙,想着那就去看看这小子吧。   没想到的是,和韩星辰撞了个正着。   邵轩住的是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傅予求探视还要登记签字,搞得像探监一样。   他一进病房,就看到了在邵轩病床边打毛衣的韩星辰。   细碎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鹅黄色的线衫把她衬得整个人嫩生生的,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白的透亮的肌肤,粉嫩嫩的嘴唇,不施粉黛,却是不一样的俊俏。   傅予求第一次发现,韩星辰其实五官很是精致。   但他是万万不会夸她的。   她在织的那条围巾,就是那天他看到的,估计这两天日夜赶工,比上次看到又长了不少,邵轩打着点滴的手背覆盖在柔软的围巾上。   傅予求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邵轩和韩星辰小声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傅予求从未见过韩星辰这样放松的样子,那笑容是轻盈的,神情是欢脱的,不似在他身边时,那般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的鼎。   两人聊得太认真,都没有注意到他走进来。   傅予求忍无可忍了,重重地咳嗽一声。   两人同时抬头,邵轩先开口,表情夸张:“哎哟!你总算来了!”   傅予求轻哼了声,目光却是望向韩星辰。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傅予求和邵轩聊了些有的没的,期间有个小护士进来给邵轩拔针,小护士走后,两人还调侃了几句小护士的胸和屁股,活脱脱的流氓样,韩星辰侧了个身,特别想隐形。   半个小时后,他们还在说,她一个字都没开口,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啊?小星星你这就走了?!说好的陪我吃晚饭呢?”   邵轩平时撒起娇来比女人还厉害,韩星辰起了几层鸡皮疙瘩,说:“下次吧。”   傅予求看了她一眼,神情漠然。   下一秒,他也站了起来:“那我也走了。”   邵轩:“……”   韩星辰走在前面,傅予求跟在她的后面。她步子快时,他就快;步子慢时,他就慢。   她觉得这样着实有点煎熬。   走进电梯门,里面好巧不巧,一个人都没有,也就是说,等会十几秒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韩星辰和傅予求,两个人。   韩星辰的脑子飞快运转,在傅予求快走进电梯前,猛按关门按钮。   电梯门关上的速度太慢,还没等完全合上,傅予求侧了个身,就挤了进来。   等到他进门后,电梯门才完全合上。   傅予求朝韩星辰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她不自觉往后退,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砰”一声,没注意到已退到尽头,韩星辰的脑袋撞到电梯铁壁上,疼得她头脑发晕。   “呲……”   “你小心点。”傅予求看了她一眼,然后站到旁边去,哼哼,“躲什么?我会吃了你?”   韩星辰:“……”   谁叫他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她!她都怀疑自己欠了他几个亿了……   韩星辰头皮发麻,还没从刚才的疼痛里清醒过来,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傅予求却以为她是故意不搭理他,再想到刚才韩星辰和邵轩那副亲密的模样,心里堵得不行。   正要炸毛的时候,电梯到了底楼,门开了,进来四五个人,韩星辰“到了”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那伙人的说话声淹没了。   傅予求明明站在门口,也不出去,光是隔着人潮望向她,那眼神让韩星辰浑身发毛。   电梯重新升至顶楼停住,等那些人出去后,门再次关上。   这下,又剩下了他们两个。   韩星辰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在这时,傅予求说话了:“等会带你去个地方。”   韩星辰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什么地方?”   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的眉眼是冷峻的:“到了你就知道了。”   韩星辰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法对着傅予求说“不”,她性格是软弱,但并不是毫无原则。只是对着他,总是少了一口气。   韩星辰想,可能她上辈子真的欠了傅予求很多很多。   傅予求开车很快,韩星辰第二次坐他的车,第一次,还是他生日的时候,那时车里还坐了孟绮夏,他用自己来气她。   “你比那次开得快。”她说。   她记得的,那次他开得特别慢,特别稳。   是因为副驾驶上坐着孟绮夏么?所以,才会格外小心翼翼。   韩星辰垂下眼眸。   ——因为珍惜。   傅予求嗤笑了声,减了油门。   刚好碰上红灯,他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她问:“那次是哪一次?你喝醉酒那次?”   他的眉眼上挑,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像带着挑衅。   被他这么一反问,韩星辰这才想到,自己在江边喝醉的那次,也是他开着车把她带回家的。   那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可惜当时喝了太多,酒精抹去了记忆。   今天她明明没喝酒,不知怎的,胆子却莫名大了起来。   “我记得和你初次见面,泽翊哥让你送我回去,你拒绝了。”   那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说:“我的车不载体重过百的女人。”   傅予求的脸色一僵,神情很不好看,韩星辰以为他要发火了,可他后面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大跌眼镜。   “我可以道歉。对不起。”   她惊异地看他,他的表情,泰然自若。   “对不起。”   傅予求重复。   “再也不会了。”    ☆、第十九章   那是一家旋转餐厅。   此时以至傍晚,天色微暗,晚霞映天。他们在高大楼宇的最顶层,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这里有最美的夜、最璀璨的景。   傅予求猜测韩星辰是常出入这样的高档场所的。没有一丝丝局促、忸怩或是不自然,对着服务员时的微笑大方而得体。   餐厅里有小提琴手演奏着悠扬的古典乐曲,她的眼神游离,视线与他交错。   他想了会,问她:“在美国,你常吃西餐吗?”   这个问题有点蠢,傅予求刚问完就意识到了,然而,说出去的话,射出去的箭,已无回旋的余地。   韩星辰回过神来,看着他的样子紧张兮兮的,点头后,又马上摇头:“我妈不习惯吃西餐,总说没有营养。所以家里请的是专门做中餐的厨师。”   傅予求一笑。   家里有专门的厨师,果然,韩泽翊那家伙的的消息不假,韩星辰母亲再嫁的确实好,那个男人应该比韩佐更有财力。他只要扫一眼韩星辰就能看出来,全身上下这一身简简单单的穿戴,针织衫、外套、裤子、鞋子、手表、耳钉、手链,加起来都够买小半套公寓了。   可即是那样的环境下,她的身上,也没有半点浮夸之气,反而染上了几分不世俗的天真。   一个看着很矛盾的女孩子,就像她貌不惊人,关键时候却是聪慧果敢。   傅予求又想到韩韵桐突发事故那次,韩星辰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韩星辰见他没有接话,以为他误会什么了,忙说:“我不挑的,西餐也喜欢的。”   这时,侍者端来一盘沙拉。   傅予求做了一个手势,那人把沙拉端到了韩星辰面前。   “吃吧。”   他显得有些莫名其妙,韩星辰稀里糊涂的拿起刀叉开始小口的吃,沙拉量不大,又被傅予求看着,因而,她吃的很快,没一会就吃完了。   韩星辰刚放下刀叉,傅予求的手臂就伸了过来,还是那个动作,大拇指指腹轻轻地略过她的唇角,擦拭掉那里的一点沙拉酱。   韩星辰呆住了。   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此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呆愣过后,感觉整张脸烫的吓人。   “你很热吗?脸这么红?”他一脸戏谑的看着她,明知故问。   她的呼吸节奏紊乱起来,韩星辰看着傅予求笑得弯弯的桃花眼,恍了恍神,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傅予求,你别这样了。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   她语无伦次,说话的时候傅予求眼珠子咕噜转着,好像在想着什么,神色不定,让她更慌了。   直到她舌头打结到忍无可忍,傅予求才缓缓开口,和她的慌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非常淡定:“你误会什么了?”他轻笑,但那笑看着却有一股寒意渗出来,“误会——我喜欢你?”   一击即中,一针见血。   她甚至来不及回答一句。   “你喜欢邵轩?”   这个问题让韩星辰猝不及防,当即石化。   邵……邵轩?   他却把她的反应视作默认,冷淡地说:“邵轩有女朋友的。他换女朋友的速度很快很快。”   傅予求神情自如,不动声色的就把邵轩在韩星辰心中的“光辉”形象毁于一旦。   她不知他为何故把这些告诉她,可是他现在的样子……别扭的像个小姑娘。   韩星辰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似是被她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激怒了,傅予求重重地咳嗽了声,正色:“我说真的。我是为你好!”   眼见着别扭的男人又要炸毛了,韩星辰赶紧收敛起笑容,认真地说:“谢谢你啊。不过我不喜欢邵轩。邵轩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   哎哟!傅予求那句话一说出来,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再自扇两巴掌。   ——她喜欢什么类型,关他鸟事啊!   “温柔……一点的。”   韩星辰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像干吗,只是看着傅予求的表情,好像是对那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这顿饭吃得韩星辰有点消化不良。之前的尴尬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全程都在担心什么时候惹到对面那个性子阴晴不定的大爷了。   吃完饭傅予求把她送回家,韩星辰和他礼貌地道谢:“下次我请你。”   傅予求支吾了声,在她推门的时候,忽然叫住了她。   韩星辰的动作停顿下来。   “明天一起去看年年吧。”他说,眼里突然氤氲出鲜见的温和笑意。   清冷的夜,白月光,地下无霜。   要疯了。   韩星辰要疯了。   到家后,她澡都没洗、外套鞋子也没脱就整个人扑到了床上,脸贴着柔软的天鹅绒床面,呼吸顺畅,但气息不稳,心跳加速。   门外的敲门声响了五秒,韩星辰才终于站起来开门。   韩佐看到她脸红通通的样子,疑惑地问:“星辰?你是不是穿太多了?”   “啊,没有。”   韩佐点了点头,说:“你外婆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妈让你明天去C市看看她。正好明天也是你外公的忌日。我已经安排好司机了,一早就送你过去,今天早点睡。”   她听到“明天”这两个字异常敏感,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刚才傅予求的那句话——“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年年吧”。   “爸,我明天……”   “医院的事先搁一下吧,你本就是义务劳动。”韩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别再惹你妈妈生气了。她已经退了一步了。”   韩星辰的手颤了一下。   片刻后,她点头:“我知道了。”   做人,不能得寸进尺。   韩星辰一个澡洗了大半个小时,洗的皮都快掉了都没想好怎么和傅予求说。或者说,怎么和他说,才能让他不这么生气。   这个男人脾气很古怪的,像小孩子一样,而且是那种混世大魔王。要是不顺他的意了,又不知道会闹出哪一出。   反正他想一出是一出。   可是……她还是喜欢他。   这个问题很复杂,越想下去越累。韩星辰想了半天,最后一直磨蹭到睡前才给傅予求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有事不能去医院了,抱歉。   很平常的陈述句式,她发完就睡了,傅予求夜跑完回家洗完澡出来才干到这条短信,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字里行间,冷漠异常。   他的心蓦然一紧,不知何故,五味杂陈。   考虑了片刻后,他给她打电话,结果提示对方已关机。   “我X!”傅予求骂了一句,暴戾地把手机砸向沙发。   好像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忽然没了。   韩星辰第二天睡过头了,醒来看到时间后,急急忙忙地洗漱换衣,拿着昨晚收拾好的行李就上了车。   刚上车不久张芮就打电话给她,知道她睡过头后自然又免不了一顿数落。韩星辰连连称是,挂断电话后,司机都笑了,说:“小姐真是个乖女儿。像我那个宝贝女儿噢,才刚上高中,脾气比她妈还差,根本一句都说不得……”   韩星辰“噗嗤”一声捂嘴笑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了:“那是叔叔你没见识过我妈的脾气……”   这一聊,几个小时过去,韩星辰始终没注意到手机上傅予求昨晚的几个未接来电。   傅予求焦灼了一天,本来想赌气等着这小傻妞联系他紧张兮兮地解释,还想好到时候要怎么挤兑她装高冷,没想到,她根本没搭理他。   说不定倒是和邵轩联系了。   ——她说不喜欢的邵轩。   傅予求想到这里,有种呲牙咧嘴挠墙的冲动。   “你又发什么神经?”薛靖拿着杯红酒坐到他身边。   傅淮周要结婚了,这是他婚前最后的单身派对,薛靖作为傅淮周的好友之一,也参加了。   傅予求瞥了他一眼,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二十四孝老公今天没在家陪老婆?不是说你老婆刚怀孕吗?”   薛靖淡笑:“筱筱没关系的。我们感情,一直很稳定。”   这句话似是戳中了某人的痛处,某人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下一秒就要炸毛。   这时,傅淮周和冉意刚好走过来,傅淮周扫了眼傅予求,说:“我爸让你明天去见个人。”他皱眉,“总是这么吊儿郎当的……”   “又要让我见哪家的千金了?”傅予求挑眉,一脸挑衅。   这几日傅老爷子像疯了一样,可能是身体太好闲得蛋疼了,开始管起他这个傅家私生子的闲事了,婚姻大事,傅予求自己都不急,他倒要来插一脚。   傅予求想想,自己和那老头,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他也没受老头一点恩惠。   所以,他凭什么听老头的?   傅淮周对他这副德行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恼怒:“我只是个传话人。去不去由你。不过,傅予求,你总是要成家的,我爸就算不喜欢你,你终究是傅家的子嗣,他不会想害你。”   “闲吃萝卜淡操心。”   傅予求淡淡地答,眉宇间满是不耐烦:“你管好你自己老婆就行了。”   冉清听到话锋忽然指向自己,手搭上傅淮周的肩膀,夸张地大笑:“听见没,我们侄子说,让你管好我。傅淮周,对我好点哦,保不准,我以后给你戴绿帽子,就跟人跑啦!”   她说话没把门,傅淮周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没说什么。   那眼神和傅予求很像。   这女人满嘴跑火车,从来就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城府极深,和韩星辰,简直是两个极端。韩星辰那丫头,什么紧张、兴奋、难过……情绪都会表现在脸上。   傅予求愈发感觉,和冉意这女人比起来,韩星辰太可爱了。   除了……她总是怕他。   还有……现在不理他。   傅予求烦躁地举起酒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    ☆、第二十章   张芮平时最烦年轻人整天低头玩手机了,所以在张芮面前,韩星辰把手机收得好好的,一到外婆家就和病床上的外婆拉着手聊天,乖得不得了。聊到后面张芮也厌了,拉着韩星辰说:“外婆要休息了,我们别打扰她了。”   刚走出外婆的房门,韩星辰的手机发出一声微信提示音。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芮,张芮莫名其妙,催促:“快看啊……说不定是你爸。”   韩星辰这一看,心脏病都要犯了。   信息是傅予求发的,其实就五个字加一个符号——“不接我电话?”   她手抖了一下,手机险些没拿住,赶紧看了下未接来电。   一共……有五个。   “谁找你啊?”张芮见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这表情?”   “一个朋友找我!妈我先回个电话哦!”韩星辰说完,一溜烟跑出了正门。   这座沿海小城气候宜人,韩星辰外婆家又在海边,出门不用走几步就能望见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的风带着海水的湿润与清咸,好像能打开人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   韩星辰给傅予求回电话,匆忙地解释了一下自己放他鸽子和漏接电话的原因:“我刚看到就给你回了!”   电话那头他许久没有说话,她都以为他挂了,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我在。”傅予求的声音,温润而带着磁性,韩星辰觉得他好好说话的时候,真是特别好听。   “那里天气怎么样?”   “啊?”她有点意外,怀疑自己听错了,“天气吗?一直很不错。”   韩星辰望望海,又望望天空,把手机换了个方向。   傅予求先是皱了皱眉,然后……   他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一声声,很远,又似很静。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娇俏的尾音:“傅予求,你听到啦?”   “嗯,听到了。”   他忍不住笑。那瞬间,所有阴郁的心情都一扫而空,心里柔软的不可思议,他觉得他能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   白裙子,飞扬的裙角,被风吹乱的散发……   还有……   一定是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边冷,小心感冒。”   她“噢”了声。   然后就是沉默。   可以说再见了。可是,他不想说。   傅予求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太快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等外婆身体好点了,等我妈没那么生气了吧。”她顿了顿,语气有微妙的变化,“到时候和我妈一起回来。然后……就回美国了。”   她是要离开的。   她早已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一直以来,傅予求都忘记了这个事实。他就算对她再凶,欺负她再狠,也不过这段日子了。他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是怎么调戏和嘲讽她的?那时候他自以为见过了所有类型的漂亮姑娘,他觉得她站在他面前的样子,愚蠢、笨拙又可笑。   可现在回想起来,可笑的,其实是他自己。   才多久未见她,他竟然那么想她。连傅予求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胆怯,想念她……柔软而温热的唇。   他这一生啊,从来没有争取过什么东西。他只习惯挥霍,因而也不懂珍惜。   这些美好的词汇,他的母亲,从未教过他。   但是这一次,他忽然生出一股勇气,借着坟墓里的母亲残留的力气,竭尽全力。   “怎么样,你才能不走?”   他的声音空空的回响,海浪,又远了些。   “傅予求……”韩星辰错愕,不懂他的意思,“我是美国人……”   “我喜欢你。”他打断她,四个字。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无比清晰。   韩星辰抬头,看到天色又暗了一些,可是晚霞却显得分外醉人,偶尔有几只归鸟飞过,低低地略过海面,那样的美。   她不敢相信,只留给他长时间的静默。   那边的人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人生中第一次表白,第一次把那四个字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他期待她的答复,如此迫切。   “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总算让他松了口气,不是否定的,就好。傅予求想,韩星辰这丫头平时就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他满怀信心,毕竟她身边,没有比他关系更亲密的男性了。   只有他了。   他相当放心。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知道?”   “等我从这里回来吧,回来后,我就告诉你。”   韩星辰留给傅予求一个未知数X,傅予求自动把那个X理解成肯定。毕竟怎么会有女人不喜欢他呢?他是傅予求啊,百花丛中走,片草不沾身的傅予求。   某人简直就要提前庆祝了。   而韩星辰这边,却是另一幅光景。   她想,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这么久以来,他都是把对她的讨厌、冷漠、厌烦写在脸上的,除了偶尔几次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后的友好或者亲密行为,他们之间,可以用一片空白来形容。   而且不久前,他曾经亲口和她说,不要喜欢上他。   这样的表白突然起来,没有让韩星辰感到一丝欣喜,只感觉恐慌。   他让她给一个答案,他要什么样的答案。   “傅予求,我也喜欢你”吗?   那么然后呢?   然后等着他说“我们在一起?”吗?   这是曾经看起来,多么多么遥远的事情。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   她只要一想到,嘴角就忍不住漾起一丝微笑。   如果是真的,她怎么会忍心拒绝他。   “星辰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吃晚饭的时候,舅舅家的表哥段成看着小心扒饭的韩星辰压低声音问张芮。   张芮看了女儿一眼,耸耸肩:“你妹妹长大了,我啊,管不了。”   韩星辰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刚才傅予求说要和她视频。韩星辰是看准了点的,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还上了锁。   张芮送饭后水果的时候,吃了个标准的闭门羹。   然后真的伤心了。   张芮给韩佐打电话,开门见山:“我们家星辰是不是交男朋友?”   “啊?”韩佐很意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专心致志看电视的太太。他没记错的话,昨天,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下,倒显得他这个做爸爸的最不走心了。   “不清楚。女儿大了,你给她留点私人空间,她到年纪了,交男朋友也很正常。”   “又没说不让交!你急什么?!”张芮声音尖利,“我这不是怕她被那种不三不四的人骗吗?我就星辰这一个女儿,我这当妈的能不给她把关吗?”   张芮这通电话是在客厅打的,韩星辰出房门倒水的时候全听见了,冷汗岑岑地冒。   要是真的被母亲知道,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把傅予求调查个底朝天。可是,韩星辰想,连她自己都对他知之甚少。   傅予求今年几岁了,做什么工作,家里是干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学历是什么……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其实无所谓知不知道,因为这些东西,对于韩星辰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她喜欢的是傅予求这个人,和其他的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她要和他长久地在一起,总要问清楚的,虽然不是为了自己。   韩星辰发现自己已经想得如此深远了,不禁有点脸红。   人家又没说要和她在一起……   不过既然已经想到这里了,韩星辰干脆憋了股气,腾腾腾跑回房间,继续刚才的视频。   傅予求可能是冷了,才一会的时间,就穿了件灰色的家居服外套在身上,看着整个人分外温柔。   韩星辰好喜欢。   傅予求听完她问的几个问题,扬眉:“问这些干吗?”   “你不是让我考虑吗?我总得权衡一下各项指标啊。”   “28岁,一米八八,75公斤,独生子,父母双亡,国外读的野鸡大学傻X专业,没读完,目前待业……”   韩星辰:“……”   “傅予求,你认真点。”   “我刚才说的那些,有半个字是假的,就罚我终身Yang痿。”   “傅予求!”   韩星辰气急的时候,整张小脸都是红通通的,傅予求越看越可爱,恨不得伸手捏捏。   傅予求毒舌功力一流,缠人功力更是无人能敌,三天过去,每天晚上都要和韩星辰视频,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害韩星辰都没法和谢轻语Skype。   谢轻语已经开始起疑心了,韩星辰只能借口外婆这里比较繁忙。心里是愧疚的,只是她的脑子还是乱的,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明白、想透彻,因而还不想和谢轻语分享。   一个人怀揣着不明的爱是很难安心的。   韩星辰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出去走走。   正好,有天晚上,她收到了一个Skype视频请求,来自于一位老友,一位很久没有见面的老友,久到,韩星辰就快记不得他的面容了。   而在视频接通的时候,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那种带着咸湿味道的记忆又铺面而来。   这通视频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后,韩星辰给傅予求打了个电话。   “傅予求,我要出去一趟。”    ☆、第二十一章   一个有点阴沉的天气,天气预报说早间会有小雨,傅予求仍是起了个大早,换上运动装备后,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看了看,没有下雨。   他抓了片吐司,就出门跑步了。   傅予求住的这个住宅区很僻静,出了小区的大门就是一处湖泊,湖泊周围修建了跑道,跑步的人不多,偶有几个也是附近的居民,因而很清静。   他戴上耳机跑步,带起一阵风,感觉和这个世界隔离了。   傅予求每天早上跑八公里,跑完后再散步两圈,一边回复一些邮件和信息。   他昨晚睡前发过一条微信信息给韩星辰,让她一下飞机就告诉他,到了住所,也要报平安。按时间推测,她应该早就到了,可是她的微信,毫无动静。   傅予求有些气恼。   从韩星辰突然告诉他要去参加一个NGO组织的志愿者活动的时候,他心里就是不乐意的,后来听到那个小国家的名字的时候,他就更抵触了。   那个地方,疾病、贫穷、动荡,他根本无法理解,韩星辰这么一个常年生活在美国这种发达国家的生活优越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去那样的地方。   他没记错的话,前些天,新闻上还报导过那里发生过一起持枪抢劫事件……   没有韩星辰的消息,傅予求止不住心神不宁。   上午去薛靖公司和他谈了点事,连薛靖都看出来他状态不怎么样,总是频繁看手机,薛靖说:“有事的话可以提前说,我这里不急。”   傅予求耸耸肩,把手机收回口袋里,说了声“我走了”,就沉着脸离开了。   今天下午年年有一个约诊,是一个欧洲来的医疗团队,因为长时间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捐赠者,所以年年的治疗其实一直处在消极被动的状态。   这半年来,孟绮夏已经搁置了很多工作,就是因为要不停地为年年的病情操心奔波。   孟绮夏的英文不太好,傅予求还得兼当翻译,一直谈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快两点。   孟绮夏疲惫地伸了伸胳膊腿:“辛苦你啦,好不容易有时间,走吧,请你吃饭,我快饿死了。”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厚厚的粉底和遮瑕膏都盖不住黑眼圈和眼袋,傅予求本想说“好”,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一下。   他看了看,眼神一动,眉拧了拧,和孟绮夏说:“突然有点事,你自己吃吧。”   “你最近好像很忙?比我还忙?”她开着玩笑,看着他的手指灵活地在屏幕跃动着,脸色有点僵,“这个女朋友,比上次那个我的同行还漂亮?”   傅予求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别闹了……还没追上。”   孟绮夏闻言微微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孟绮夏走后,傅予求一个人在走廊尽头,给韩星辰打电话。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风呼啦呼啦地狂吼,韩星辰听到,问他:“天气好像不太好?”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我?”他没心情和她闲扯,语气有点不善,韩星辰听来,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刚下飞机手忙脚乱的,一到就忙起来了,现在才歇下来。”   傅予求没说话,韩星辰知道他生气了,忙切换成了视频模式,给他看了看住的地方:“你看,这里很好呢!环境也好,而且风景也很棒啊!你等等……”   她小鹿一样“噔噔噔”跑了出去,给傅予求展示了一下周围的风景。   青山碧水,清澈的天空,虽然看着没有大城市那般繁华,但确实,有一种原生态的美。   傅予求看到她讨好的笑容,终究没忍住:“累吗?”   她摇头,笑容愈发灿烂:“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觉得累。”   傅予求一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只说:“我不放心你在那里,那里很乱。”   “我是和认识的朋友一起的,团队里很多人都和我很熟,他们很照顾我,你放心好了。我之前去非洲,比这条件还要差好多……”   他轻笑,不知道在笑什么,声音难得的温和:“你总是让自己很辛苦……”   “傅予求,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凡是我们这个环境下长大的人,都很难理解。”   她突然喊了一个名字,一个肤色棕黄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他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长袖T恤,下身是长短不齐的裤子,脚上的鞋子有一个小小的洞。   可是他长得很好看,他的眼睛真亮,他和傅予求打招呼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和韩星辰一样灿烂。   傅予求心里难免一动,也和他问了声好。   韩星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然后他亲了亲韩星辰的脸颊,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她的脸,重新转向傅予求。   “他的名字叫Paulo,和年年一样的年级。”她顿了顿,说,“他和我得了一样的心脏病。”   “我查出得病的时候也还小,我妈和我继父马上找了当时顶尖的专家团队给我定下治疗方案。我经过了很多次手术,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出过大的岔子,算是一个奇迹。但是我心里清楚,那是因为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很感激。”   “可是我同样明白,不是每个患病的孩子都有这样的运气。我一直很怕我的运气耗尽,我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傅予求。”韩星辰微笑,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在我这里,有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砰’地爆炸,让我灰飞烟灭。”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学习接受自己随时会死亡的事实。我一直在想,要是哪天上帝突然要把我带走,那我还没有做完的事怎么办?”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和时间赛跑。我的时间比别人少,因而我要比别人更努力。我的学习速度是同龄人的两三倍,我利用闲暇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尝试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我希望以后,当那颗炸弹爆炸的时候,我的遗憾,会少一点……”   “我没法给这个世界留下很多东西,但是我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这个世界好一点点。我活到现在,成为一名医生,已经是向上帝借了很多时间了。我现在做的这些,也算是在慢慢偿还吧……”   她说完很久,傅予求都没有说话,她只看得到他抬头的样子,她知道他把手机放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她的身高,都够不到,可是傅予求,他那么高大,那么挺拔,他的侧颜,那么好看。   “韩星辰,其实你很讨厌韩韵桐吧?”   果不其然,傅予求马上看到小姑娘的脸上错愕而惊慌的神情。   “所以,这几天,你每天都会问我年年的情况,却一个字都不提韩韵桐。”   “我没有!我……”韩星辰面红耳赤,又开始习惯性结巴。   傅予求觉得他的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别抵赖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说为什么?”   因为她得到的那么多,却还是不懂得珍惜,总是那么任性。   她甚至没有一点点勇气。   她连生命,都能轻易放弃。   “我也没有很讨厌她……就是……没那么喜欢。”   可是韩星辰是医生啊,医生怎么能讨厌病人。她的导师告诉过她很多次,一个好的医生,唯一应该做的就是用尽全力把自己的病人治好,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其他的,一律不要管。   傅予求见她这样子,明白了大概,也没追问下去,只轻笑,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那……先挂了?”   “等一下。”   “嗯?”   傅予求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答应我一件事吧。如果你回来后,发现你也喜欢我,你不要害怕,我也不会害怕,我们在一起的话,就一道看着那颗定时炸弹,不让它爆炸。我们永远不要因为它而分开。”   她微微讶异:“傅予求……”   “我不怕,你也不要怕。”他此时,真希望她在他身边,这样他就可以牢牢握紧她的手。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那通电话令傅予求整个人飘飘然,低落的心情瞬间高涨到极点。晚些时候傅淮周给他打电话,说傅老太太身体不太好,让他回去看看老人家,他竟没有废话就答应了。   傅淮周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对着一旁的冉清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那小子吃错药了。”   冉清和傅予求一向不对盘,闻言露出兴奋的表情,催着傅淮周:“那我们晚上再去看看妈,说不定有场好戏看!”   傅淮周斜了她一眼,知道未婚妻不安分的因子又出来了:“你老实点。回头又惹我爸妈哪里不高兴了。”   冉清“切”了一声:“你爸妈就喜欢那种所谓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最好一结婚就生孩子在家里啥也别干相夫教子,都什么年代了……”   冉清和傅淮周的父母长久以来处于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多年前两人刚开始交往时,就遭到了强烈反对,不过冉清个性极强,不是那种会随便低头的人,后来两人分分合合好多次,是因为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一回来自内部的阻力。   前不久傅淮周突然把冉清带回家说要结婚了,老两口没再反对,想来也是看开了。   他们对傅淮周的婚姻无能为力,现在年纪大上去,慢慢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插上一脚,这个人就是傅予求。    ☆、第二十二章   韩星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异常忙碌,哪怕是刚吃完晚饭,就马不停蹄的和团队的几个医生赶往当地的一家小医院。   这里前两天发生过一起爆炸事故,有几十人伤亡,很多住院者伤情都非常严重,然而以当地的医疗、经济水平来看,这些伤者都无法得到很好的救治。   负责来接待他们的是医院附近教堂的一位叫Mary的老修女,看到他们先是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愿主保佑你们。”   蒋怀信是他们这一队的领队,负责这个项目已经好几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和Mary算是老相识了,寒暄了几句后就由Mary带他们走进医院,把院长引荐给他们。   院长年纪很大了,佝偻着背,看着有七十岁,蒋怀信后来偷偷告诉韩星辰,其实院长才五十出头。他很早就在这个医院工作,为医院尽心尽力,头发很早就全白了,常年腰酸背痛,为着那么多病人,撑到现在都不敢有片刻懈怠。   “我已经想好了,从明年开始,每年来这里三次,也算是尽点绵薄之力。”   蒋怀信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但是韩星辰知道那句话的分量。   每年这个项目都很缺人,因为这里的条件很差很差,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前年有志愿者还染上了传染病,得不到及时治疗,差点就死在这里了。   不过蒋怀信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韩星辰和他认识多年懂得他的执着。   他是给了她最初的信仰的人。蒋怀信比她大八岁,很多东西,都是他手把手教她的,连许多人生道理都是。   没一会时间,院长那边就安排好了几台手术给他们明天做,都不是容易的,院长怕蒋怀信身体撑不住,他只笑着摇头,拍了拍韩星辰的肩膀:“我们小丫头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韩星辰知道他只是在鼓励自己,以她现在的水平,只够当他的助手。   但是能够帮上他,她仍是觉得高兴的。   几个月没见,两人难免要叙叙旧,不过第二天还有几台手术,蒋怀信说还是先休息好。   “明天好好表现。没有什么闪失的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的笑容一贯的温和,韩星辰以前就很喜欢看蒋怀信笑,他一笑,她就觉得特别安心。本来还有一些残存的紧张,都一扫而空。   一晚上,傅予求都没有声音,韩星辰估摸着他有事在忙,又怕到时候联系不上她要着急,所以先给他发了条微信就早早睡了。   傅予求被傅家老爷子老太太拉着唠叨了几个小时才放行,他相当后悔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傅淮周去显“孝心”。P个孝心啊!老太太根本就是吃饱了撑着,变相逼他相亲,上来就给了他一叠照片,一边给他看一边讲解:这个是牛津大学的研究生,那个在北大刚读博士;这个是红三代家里都是高官,那个家族企业哥哥还是科技新贵……   傅予求听得耳朵都痛了,还得耐下性子,最后是实在不耐烦了,匆匆说了声“和朋友有约了……”就打算离开。   “都这么晚了,又打算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瞎玩?”傅老爷子咳嗽了声,声音很是严厉,“离外面那些不正经的女人远点,到时候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丢的是我们傅家的人!”   傅予求闻言忽然一笑。   “不正经的女人?”他反问,语气辛辣讽刺,“像我妈那样的吗?也是,我爸那么多女人,你们最看不起的,就是我妈了吧。不过太遗憾了,只有我妈,给傅德重生了个孩子!”   傅老太太气到不行,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你敢这么和长辈说话?还有没有家教了!你叔叔是怎么教你的?”   “傅淮周从来没有教过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教。只有在我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们才想起我是傅家的血脉,当年要不是傅德重病重,你们可能让我踏进傅家大门吗?”他勾了勾嘴角,眼神尖锐,“你们从没有尊重过我,所以,也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傅予求说完,夺门而去。   他并没有马上走。   他坐在车里,抽了很久很久的烟,他就这么看着那栋宅子,又大又豪华,灯火通明,可是他没有一次走进去,是感觉到温暖和幸福的。   他只觉得,那里,离他好遥远。   这个世界上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和事太少。   他刚发动车,手机突然响起一声微信提示音。   他打开看了一下,是韩星辰发的。   “我明天有几台手术,所以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傅予求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晚安:)”   他开的是跑车,抬头的时候,发现今夜星光璀璨,想来明天不会再下雨。   会是个好天。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傅予求照常去跑步,结果一出家门,就看到了孟绮夏。   她一身白色套装,化了淡妆,干净利落,显得面容格外冷峻。   孟绮夏是公众人物,虽然不似一线演员、歌手一般人人都认识,但是在模特界知名度很高,为避嫌,她极少亲自来傅予求家找他。   傅予求侧了侧头,发现她还是自己开车的。   “出什么事了?”   孟绮夏看着他,神情忽然一缓,脸上浮起淡笑:“没事我都不能来找你了?我们以前还经常一起晨跑呢,你忘了?”   “那个时候你走在市中心街上都没一个人认得出你。”傅予求耸耸肩,“我还不了解你?说吧,又捅什么篓子了?”   在孟绮夏的职业生涯中,从刚出道到现在大红大紫,大大小小的状况层出不穷,孟绮夏脑子一根筋,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常常连转个身都困难,这些年,傅予求给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有些是他亲自出马,有些是靠着他巨大可靠的人脉网搞定。所以孟绮夏这边一直没出什么大状况。   这样细想,好像她那里已经太平了很久。   孟绮夏欲言又止,眼神有些游移。   傅予求料想今天是跑不成步了。   “进来说吧。”   临近傍晚时分,这一天的手术才算完成。   正如韩星辰所料,手术非常成功,每一场都十分完美,而且,和上一次与蒋怀信合作相比,他的技巧更精进了,干净、利落、细致。   蒋怀信也夸了她一路:“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定比我强多了。”   旁边走着的另一个女医生王瑜笑着打趣:“蒋医生可不带这么偏心的哦,我们前两个月做了多少场精彩的手术,也没见你夸一句。”   韩星辰一听更不好意思了,脑袋低得更下面了。蒋怀信看出她的羞窘,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对王瑜说:“别开她玩笑了,这丫头脸皮薄。”   他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回去洗完澡后,就给韩星辰发信息,说带她出去吃东西。   韩星辰其实很累了,所以完全忘了昨天那档子事,看到信息赶紧放下手里的泡面,噼里啪啦换好衣服,一溜烟下了楼。   蒋怀信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他的动作很快,这时已经换上了赶紧的白衬衫和亚麻色长裤,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看上去玉树临风的。   韩星辰猜他刚洗完头洗完澡,头发看着有点湿漉漉的,在零星的星光下反射出点点的光芒,他的身上清新的肥皂水味。她知道那是他多年的习惯,洗澡用同一牌子的肥皂,连味道都是同一种。   蒋怀信是个长情的人。   他看到韩星辰,扬了扬手机,温和地微笑:“是不是忘了?”   韩星辰点点头,很不好意思:“记性不太好。”   蒋怀信并未在意,指了指一边的黑色轿车:“上来吧。”   韩星辰瞪大眼睛,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他。   他解释:“院长借我的。这里晚上……不安全。”   这个破旧的小城市道路建设极差,多是凹凸不平的柏油路或满是石子的泥泞土路,也亏得开车的是蒋怀信,他开得不快,却很稳。   韩星辰目视前方,眼神有点放空。   她忽然在想,如果开车的是傅予求,她一定会晕车的。   韩星辰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上面依然没有提示的消息。   这一天他都没有找过她。   其实也才一天。   一个白天。   可是,她却那么想他。   蒋怀信偏头看了看她,说:“好像有点心神不宁?”   韩星辰回过神:“啊?没有。”把手机收好。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说:“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回国几个月,有没有认识什么男孩子?”   韩星辰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红了红脸,仓促地说:“没……没有。”   明明是否定的答案,可此时,她的语气,配合上她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可疑。   可蒋怀信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走了个神,没留意到她的不寻常。   过了几分钟,他忽然问她:“丫头,你该不会还……”   “我没有。”她急急的说,看在他眼里,像辩解。   或者说,狡辩。   蒋怀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好在很快就到了吃东西的地方。   月明星稀,昏黄的路灯照着那家店门外的一张小桌子,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走过,朝他们的车看上两眼。   这里有点荒,只听得到风的声音。   其实只是家貌不惊人的小餐馆,可生意却还不错。   蒋怀信说这里是医院的一个护士推荐给他的,里面的馅饼特别好吃。   韩星辰很快吃完了两个,蒋怀信看她喜欢,招呼了一下服务员,准备再叫两个。   “我去趟洗手间。”   蒋怀信站起来,没走两步,韩星辰忽然叫了一声:“小偷!”   蒋怀信和旁边走过的皮肤黝黑的男子同时一愣,那男子先回过神来,咬了咬牙,面露凶光地就冲向韩星辰!   电光石火间,他怀里的那把小匕首闪了一下,直直地刺向韩星辰的腹部。    ☆、第二十三章   傅予求的右眼皮跳得厉害,让他几乎忍不住想抬手按住。   孟绮夏在副驾驶上看到后,轻轻说了句:“左眼跳福,右眼跳灾。”   他侧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孟绮夏顿时噤声。   行驶到红绿灯的时候,傅予求把车停下来,对她说:“以后做事别再那么冲动了。都多大的人了。”   “明明是那个傻X富二代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能侮辱人!”孟绮夏闻言气一下就上来了,小脸煞白,表情写满了不服气。   “你混这个圈子也不是一两天了,人家没动手动脚,调侃了几句,你也不至于上来就给人砸个脑震荡吧?”   孟绮夏刚给傅予求看那人头破血流的照片时,傅予求也不由惊到了。   陈驰家里挺有背景的,陪着孟绮夏去医院道歉的时候,傅予求也不得不摆出息事宁人的低头姿态。   然后那臭小子挑了挑眉,说:   ——“原来是被穿过的破鞋。”   那样的神情、语气,傅予求也差点没忍住去补上两棍子。   “傅公子,混娱乐圈的女人,也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傅淮周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陈驰讥讽地笑,“你们傅家……真是特别不挑。”   陈驰其实也只是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罢了,比傅予求还要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就是仗着是家里的独子,横行霸道惯了。   “不过傅公子,我得提醒你,你和傅淮周还不太一样。毕竟你那个死去的妈没名没分的,要不是傅家老头老太可怜你,你也就是个野种。当野种就要有野种的自知之明,别强出头,到时候,给傅家这白本上抹黑了,就又得被赶出来,继续当野种了。”   “陈驰你闭嘴!”   孟绮夏感受到傅予求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整个人马上就要爆发了,赶紧先声夺人,呵斥住陈驰。   陈驰也有一双桃花眼,眯着眼看着孟绮夏:“你求我啊。”   孟绮夏咬牙:“你……”   “陈驰,我们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做了。医生那边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你的怒气刚才估计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傅予求说完,拉过一旁的孟绮夏,“我们走吧。”   孟绮夏呆了呆,点头,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   傅予求知道陈驰这人心眼特小,喜欢记仇,绝对不是那种容易善罢甘休的人,所以离开医院后,又马上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让他们帮忙打好招呼,以防万一。   打完电话,他发现孟绮夏正专注地看着他。   他皱眉:“干什么?”   孟绮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顺顺他的毛:“你真的长大了。”   傅予求:“……神经病。”   “我说真的!”孟绮夏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很理智,很周全,而且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   傅予求这会终于笑了出来,看着她直摇头:“我看,你才长大了,越来越像我奶奶了。”   孟绮夏:“……”   仔细回想,两人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吃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见面,说不了几句,就会吵起来,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孟绮夏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年年没有生病,傅予求不是隔三差五去医院看她,自己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   这在过去,对她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事。   她有一段时间特别依赖他,他也是。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各自有了自己要忙的事,就慢慢有点疏远了。可即使是最遥远的时候,孟绮夏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她,彻底走出她的生活。   孟绮夏微微转过头,就能看到他。那样的距离,让她觉得很安心。   今天她没有安排工作,难得有兴致做饭,问傅予求有没有空赏脸来家里吃顿饭。   他还犹豫着,她苦笑:“你大概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傅予求毫无意外地一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抱歉,日子过昏头了。”   她点头,说:“没事。”   孟绮夏鲜少这么宽容大度,但傅予求看的出来,她心里是难过的。   他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去我家吧,我做给你吃。”   他们曾一起上个烹饪班,傅予求天赋异禀,孟绮夏却从来没及格过。   她闻言笑了:“好啊。”   很少有人知道,傅予求不仅会做菜,手艺还相当不错,涉猎范围很广,中西餐统统不在话下。   孟绮夏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影,时不时去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傅予求,习惯性偷吃个边角料。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   他系着米色的围裙,微微弓着背,但仍是那样挺拔。   孟绮夏还在盯着傅予求的背影恍神,面前茶几上傅予求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厨房的油烟机声音太大,傅予求没有听见,孟绮夏盯着手机看了一会,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手机显示屏上显示的是两个英文单词。   ——My Star。   我的星辰。   孟绮夏愣愣地看着,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   傅予求做好最后一道菜端出来,见沙发上已经没有了孟绮夏的人影,喊了一声,没回应。   他放下盘子,往门口瞄了一眼,孟绮夏的鞋不在了。   傅予求坐到她刚才坐的地方,发现茶几上,他的手机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忽然有急事,先走了噢!”   他无奈地一笑。这丫头……有时间写字,还没时间临走前和他打声招呼。   孟绮夏随意惯了,通常是想一出是一出,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傅予求顺势拿起手机,按亮屏幕,然后看到上面一个未接来电。   等待接通的时候,他的右眼皮,又开始跳。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音调低沉。   傅予求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找韩星辰。”   “抱歉,她现在可能……没法听你的电话。”   傅予求皱了皱眉:“她在忙吗?”   那边有片刻的死寂。   “她出事了。”   尽管那个叫蒋怀信的男人反复地和傅予求强调,韩星辰的伤势并不严重,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当傅予求挂断电话的时候,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他觉得耳边有呼呼的大风咆哮而过,让他听不到这世间任何其他的声音。   他坐在阳台内侧的落地窗边,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从起初的黄昏到彻底的黑夜,直至整个人和黑色融为一体。   他感觉到什么?   恐惧,还是孤单?或者说,是对未知的迷茫。   傅予求很久没有过这么复杂的感觉,从他母亲肖兰去世开始,他的整个人、所有思想,都是单一的。   无欲无求,无所谓生的如何,无所谓什么时候死。   他记得那一日,在那个小镇破旧的石桥边,他和那个女孩一起放下花灯,她那么虔诚的闭眼许愿。那一刻,他许了一个说出来谁也不会信的愿望。   他只愿她能一世安稳、纯粹快乐。   正如仓央嘉措的诗句: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么现在,他还在等什么?   盯着一个地方久了,眼睛酸涩的能流出泪水。傅予求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腿有点麻,因此是踉跄的跑到书房,打开电脑。   他要订去往那个国家的机票。   这个时候,他必须在她身边。   她还欠他一个答案。   等她一醒过来,他就要听到,她亲口说,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   没有直飞的飞机,中途还要转机,之后坐几个小时的火车。这趟出行,傅予求谁都没有告诉,甚至断绝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奇怪的是,自从踏上这趟行程,他就平静了很多。好像心里有一潭湖水,只在晚上映着清冷的月光,昭示那静谧的存在。   他知道,有些什么在等着他。   从第一次下飞机的时候,傅予求就料到了这不会是趟轻松的旅程,反之,将会是漫长而艰辛。   这种感觉,在上火车后,更甚。   傅予求从机场到火车站的那段路程,坐的还是超载严重的公共巴士,要不是他个子高,在车厢里连呼吸都困难。   这里没有干净的动车、快捷的高铁,只有拥挤的绿皮火车,没有车厢号。火车站人流混杂,小摊贩和乞讨者壮观地分布在站台两侧,时而有身穿制服的棕黄皮肤的监管人员来赶人,可没一会,那些面孔又再次出现。   傅予求的目光扫过他们,仿佛看到那些面孔后面,承载着苦难与绝望的灵魂。   从踏上这里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这是一块贫瘠而毫无希望的土地。   火车上拥挤异常,车厢就像沙丁鱼罐头,傅予求坐着,却不时听到有人推搡、叫骂,耳边是他听不懂的语言,在种种异样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等待蒸发。   韩星辰曾经说过,你要学着去聆听每个人心里的声音,去耕耘每一块你踏过的土地,即使那里寂寞荒芜、寸草不生,只要你愿意,总会发现,有那么一两株,从石头夹缝里生长出的小草,带着爱与希望。   他环顾四周,只有黑夜与喧闹包围着他。   这样的土地,他要怎么爱上。   傅予求太久没有合眼,此时昏昏沉沉的睡下,半梦半醒中,忽然感觉到有东西在他的口袋边,他想到关于这个国家的新闻,满是消极、贬损的词汇,他一个激灵,猛地按住口袋边。   他摁住的是一只小手。   脏兮兮的,骨瘦如柴。   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仰着脑袋看着他。   她太瘦了,脸上的骨头几乎凸出来,显得两只眼睛,更加大了。   傅予求低头,看到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小女孩见状,把拳头舒展开,这时他才看见,那里有一颗玻璃纸叠的粉色的小星星。   “One cent,please.”   她低声地说着,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I’m not a thief.”   发音生硬,音调动听。   傅予求想到很久之前,那时他还小,肖兰有次买菜的时候带着他,走过了一个拉二胡的残疾老人身旁。   老人衣衫褴褛,拉二胡的手微微地颤抖着,那个冬天特别的冷,他的手指红肿,生满了冻疮,大大小小的血泡清晰可见。   肖兰说了一句:“他一定很疼。”眼神怜悯。   然后就在她刚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旁边走过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在老人面前扔下一张二十块纸币。   那纸币没有扔到那个放钱的小罐头里,因为那个中年人,没有弯下腰。   老人伸手,哆嗦着把纸币捡起来,说了句“谢谢”。   那个中年人早已走远。   当时傅予求很在意母亲没有给钱,她明明那么同情老人,她的怜悯,比那个中年人多太多。   肖兰揉了揉他的脑袋,无比温柔地说:“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就可以帮助自己想帮助的人了。”   “和那个叔叔一样吗?”   “和那个叔叔一样。”   傅予求撅起嘴:“可是他好凶。”他其实想说,那个人,不懂得尊重。   肖兰当时笑了:“但是啊,他是真的帮到了那个老爷爷啊。”而他们能施舍的,只有同情。   但是这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已经很昂贵了。   傅予求揉了揉眼睛,对着小女孩露出一个微笑。   他从口袋里拿出十美金,放到她口袋里,再把她手里的星星拿了过来。   “Deal.”   小女孩也笑了。   那颗小星星,在黑夜中,熠熠闪光。    ☆、第二十四章   几个小时艰辛的路程后,傅予求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地方。   可是他此刻,就站在这片土地,在那些满目疮痍的砖瓦房下。   傅予求随便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小旅店住下,然后问旅店的前台这里最大的医院在哪里。   他不知道韩星辰住的哪家医院,自从那天那通电话后,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而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法找。   奔波了一路,一整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傅予求仍是在拿到医院地址后就直奔过去。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扑了空。   医院的护士倒是很热心,直接给了他一张地图,圈出几个本市的其他医院,告诉他可以去那里试试。   傅予求还想再问几个问题,可就在说话的档口,又有几个急诊的病人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进来,伤情都很严重,一个少了一条腿,大腿根部汩汩流着鲜血;一个胸口大面积烧伤,痛苦地哀嚎着;还有一个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这是一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也是她心甘情愿来的地方。   傅予求倒退了一步,侧过身给他们让位。   他闭了闭眼。   My star.   My angel.   My goddess.   傅予求找了一夜,还有最后一家医院没有找。   他太疲惫了,体力完全处于透支的状态,可是他心里不累,好像总有一种东西,在推动着他这样继续下去。   傅予求循着地图到那家医院门口,进门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有人扶了他一把。他抬头,看到一个慈眉善目地修女,对着他微笑。   “年轻人,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她说的英语很标准,傅予求听得非常清晰。   他摇头:“谢谢,我没事。”   “你来这里看病还是找人?”   “找人。”   那是一段她至今为止,最困乏、最无力的时光。韩星辰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的整个肉身和灵魂,都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也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她唯一能察觉到的,是极致的疼痛。   疼到她睁不开眼,疼到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忽然“轰”得消失。   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亡了。和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一样,虚无、缥缈、黑暗,冷的如同冰窟。   如果真的能够就这样死去,也好。   死去了,她就不用再害怕了,只有活着的才,才会害怕死亡。   可是,她越是想放缓自己的呼吸,越是想放轻自己的生命,越是感到体力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悦动。她依稀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韩星辰。   星辰。   韩星辰的眉,皱着。   即使还没有醒来,她的神态都在告诉他,她有多疼。   他把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她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她看了他许久,好像已经不认识他这个人了。   他微笑,温柔絮语:“星辰。”   她沉默了许久,眉眼里才微微氤氲一丝熟悉的气息,她的唇,相当干燥,说起话来,嗓音是干哑的。   可在他听来,那短短的两个字,却那般动听。   她唤他:“蒋怀信。”   蒋怀信忽然就愣住了。   下一秒,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只是突然想到,他已经多年没有听到她这样叫他。连名带姓的,带着些恼意、稚气或是娇嗔,那只在她尚且年少的时候频频出现的三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那么自然而又好听,那语调婉转俏皮的就像当时那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然后……   有一天,那个小姑娘忽然站在他面前,眨着大眼睛对他说:“蒋怀信,我喜欢你。”   他拒绝了她。   自此,再没有“蒋怀信”这三个字落落大方地从她嘴里说出来,他们之间,也再无撒娇和纵容。   她只会叫他“怀信哥”或者“师兄”,甚至“蒋医生”,带着些拘泥的老套和虚假的尊重,却是两个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任何一刻的证明。   他太了解她,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从来,都是骄傲的。   韩星辰没过多久就知道,自己的伤势其实并不重,连抢救这一过程都没有。   所以,她之前那些似真似假的梦,那种好似溺水者般的朦胧的状态,都是幻觉。   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东西是真的。比如,她听到的,有人叫她的名字。   “张嘴。”蒋怀信把勺子伸到她嘴边,见她呆愣,笑笑,“怎么又发呆了?”   她机械性地张开嘴,咽下一口粥。   味道寡淡,她实在不喜,只是因为蒋怀信特意喂她,她才不得不吃下去。   其实,她想说她能自己吃的,可是,蒋怀信那般殷勤,她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喂韩星辰勉强吃下一小碗后,蒋怀信放下碗勺,看她略显疲惫的样子,说:“这次见到你,和以往,很不一样。”   她抬眼匆忙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极低:“……越来越怕,会来不及。”   蒋怀信久久没有再说话。   她其实一早就明白的,这世上有许多问题,连他都不知道答案,不知道如何解答。哪怕,他是她心里,最初的无所不能的超人。   韩星辰和蒋怀信各有歉意,韩星辰是因为来做志愿者反而受伤拖累了团队,而蒋怀信是因为没有照顾好韩星辰。因为这个原因,两人相处的反而没有以往自然,常常一个人说一句话,另一个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韩星辰在很多时候宁愿蒋怀信不在,只有在他不在的时候,她才能完全放空去想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事情。   现在养病的这座小城离原来的那座城市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是和那里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这里是完全的乡村田园风,现代化程度相当低,但是很清静,很安全,蒋怀信说,这里最适合养病了。   以她的伤势来看,不出两个礼拜,就能启程回国了。   她迫切的想回国。   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只是觉得,有人,在等她。   这座小城很好,可是,又没有那么好。她每天早上被阳光和鸟鸣唤醒,悠悠地醒来,翻个身,起床,洗漱。简单地吃个苹果、鸡蛋、牛奶,然后到麦田里、小河边走两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的脚步很慢,因为一达到某个速度,伤口就会牵扯得很痛。   其实平时也是会疼得,只是每天傍晚蒋怀信坐一个小时的车来看她,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总是说,一点都不疼,恢复得很好。   从前忙碌的时候没觉得,现在闲下来哪里都去不了才发现,这样晃晃悠悠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菲茨杰拉德说过:世界上只有被追求者和追求者,忙碌的人和疲倦的人。   蒋怀信曾和她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是纵情恣意玩乐一生,还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蓦然回首,无悔一生。   某天傍晚,蒋怀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人。   她开始以为是错觉,毕竟在这样的一个时间、一个地点看到他,太不真实了,她就像石化的雕像一样,看着他慢慢地、一步步向她走来,那段距离明明很短,可能不足十米,他走得没有特别慢,可是她觉得,仿佛亿万的光速被切割分解,那段时间被无限的拉长。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在她坐着的躺椅面前蹲下,他冰凉的手握住她温热的手,她不觉一震,他把脸的一侧贴在她的手心,他们目光相触,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她眨了眨眼,泪水突兀地滚落下来,她第一次觉得,伤口疼得受不了。   蒋怀信说,他是回那家医院的时候刚巧看到Mary修女和傅予求在说话,才得此机会把他带过来。   “我找了你很久。”傅予求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里是疲惫的笑意,“疼吗?”   “疼。”   一旁的蒋怀信笑了。   他突然想到以前一个说法,说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平时受了委屈也会装出一副坚强到无坚不摧的样子,但是只要有亲密的人哄几句,甚至问一句“怎么了?”,心里的委屈立马像活泉水一样汩汩涌出。   真酸。   他看了傅予求和韩星辰一会,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屋子还是太小了,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晚饭是蒋怀信做的,食材有限,韩星辰在养伤阶段,要忌口,蒋怀信怕她嘴馋,所以菜式也有限。   韩星辰不能吃很多,有几个菜是蒋怀信特意招待傅予求做的,她只能看着大快朵颐的傅予求咽口水,偏偏傅予求这人还故意吃得格外津津有味的馋她,她气得小脸红红鼓鼓的。   他吃完放下碗筷笑着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旁若无人的样子让蒋怀信直想别过脸去。   可是他又不好真的别过脸去,只好竖着握拳在口前咳嗽了两声,韩星辰意识到他的目光,脸更红了。   吃完饭蒋怀信去洗碗,傅予求陪韩星辰在屋子外面的田野边缓慢的散步。这样的速度确实是极慢的,比旁边喝水漫步的水牛还要慢。   此时此刻,依稀的月光,狭窄的林间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格外的静谧。   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好像是赌气似的,谁先说了,就输了。   而实际上,是有太多的话憋在心里,不知从何而起。   最后还是傅予求败下阵来,第一句话却是无关紧要的。   “平时这个时候,你是和蒋怀信一起散步的?”   她张了张嘴,“啊”了声,还没反应过来。   “难怪,和我失联这么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格外低沉,似是抱怨,但实际上,有某种隐藏的情绪在里面。   韩星辰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这里没有网络,没法和外界联系……而且我怕你们担心,我受伤的事,连我爸妈都没有说的。”   “还不是被我知道了。”他接了一句,停下脚步,转身低头看着她。   不知是因为那昏暗的夜色还是舟车劳顿的幻觉,此时此刻他终于能仔细看她,发觉她的面容变了些,从前的婴儿肥褪了些,肤色苍白如纸。   韩星辰咬了咬唇:“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还找到了这里……”   “如果我想找到你,总能找到的。这个世界就这么大,你能跑到哪里去?”   她闻言圆眼睛一瞪,说:“要是我想躲你,你一定找不到我。”   此时此刻她只是赌气之言,怎会想到,不久以后,一语成谶。   这又是后话了。    ☆、第二十五章   傅予求特地赶过来,韩星辰还是很感动的。蒋怀信发现,傅予求才来一天,她整个人都开朗了很多,晚上再见到她的时候不再是一派老僧入定的样子。   蒋怀信把刚热好的牛奶端进房间的时候,韩星辰正躺在躺椅里看书,嘴里哼着小曲,看到他时把书合上,坐起来,接过牛奶,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谢谢怀信哥。”   “傻丫头。”蒋怀信问她,“傅予求呢?”   “他去洗澡了吧。”   韩星辰捧着牛奶杯,嘴唇上一圈奶白色的痕迹,看着特别乖。   蒋怀信点头:“你和他说起一声吧,他的房间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就在你隔壁,万一半夜有什么事你可以叫他。”   韩星辰闻言一愣:“你不在这住吗?”   之前几天,蒋怀信都是住在这栋乡村小宅里的,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不了。这几天其实挺忙的,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你不是说,他会做饭吗?”   “可是……”可是,他突然这样,总让她觉得,心里怪怪的,“对不起啊,怀信哥,傅予求来的这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好好介绍给你,我……”   蒋怀信打断她的话:“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这就够了。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了,很多事情,你自己心里有主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是微笑的,韩星辰的歉意更重。蒋怀信待她总是这般体贴周到,像父亲,像兄长,他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她想她这一生,都遇不上如此完美的人了。   只是,她和傅予求的关系尚未确定,就目前而言,太过复杂缥缈,她也不知道和蒋怀信从何说起。   蒋怀信准备离开的时候,傅予求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湿漉漉滴水。   蒋怀信对他说:“过会别湿着头发睡觉,我以前也这样,你现在还年轻不觉得,到了我这个年纪,毛病都出来了。”   傅予求想,他倒是个神奇的人,至少是他从前未曾遇见过的类型,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就有这般难得的亲和,这份善意倒是和韩星辰很像。   傅予求笑着打趣:“蒋医生,好像你也才比我大四岁吧。”   “冒昧说一句,你未来四十年经历的事情或许都没有我这四年丰富。”蒋怀信语气认真严肃,但并没有炫耀浮夸之意。   从表面看,蒋怀信和傅淮周好像是同一类人。刻板、严肃、冷淡,但是蒋怀信身上又有一些傅淮周所没有的东西。傅予求才和他相处一天,具体是什么,还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这个人,没有傅淮周这么讨厌。   长久的沉默后,傅予求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蒋怀信。   他本来是自己的烟瘾上来了,以为蒋怀信不抽烟,是出于礼貌才给他的,没想到他真的接过了那根烟,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   “我听韩星辰说,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是。十几年了,家母和星辰母亲相交甚好。”   傅予求“哦”了一句:“这就说得过去了。她妈好像很可怕,如果不是知道她跟着你,应该也不会同意她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不过,星辰从小到大就喜欢做这些事情,也都是瞒着她母亲的。你也知道,她母亲为人强势,星辰其实很怕她,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星辰还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   蒋怀信说完那些话,抽了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他咳嗽停下来,抬起头,看到傅予求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不常抽,就不要勉强。”   蒋怀信笑了,笑容略显苦涩。   傅予求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蒋怀信,比如他和韩星辰的关系,有多亲密,他有没有结婚了,他和韩星辰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把所有的疑问都自己消化了。   蒋怀信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和别人争风吃醋的男人,但是可能是韩星辰喜欢的那种男人。   傅予求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还好,人总要有过去。   他现在很确定,那个丫头,喜欢的是他傅予求。   这样就够了。   韩星辰的意外受伤,原本是一件悲剧性事件,可是傅予求的到来,硬生生扭转了整件事情的性质。两人每天睡到自然醒,傅予求稍早点起,准备好早饭,两人吃完早饭后一起去田野间散步,顺便采摘些蔬果回来。   午饭和晚饭都是傅予求做的,食材自然是最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蔬菜。   韩星辰第一次知道傅予求手艺这么好,并且强烈表示不服气:“你性别男,做饭竟然比我都好!”   傅予求说她“直女癌”:“我小时候没人管我死活。”他比了个高度,“才这么小就要自己做饭,不然就得饿死。”   韩星辰吃了一勺土豆泥,晃荡着小白腿问他:“你妈呢?”   她本是随口问一句,傅予求闻言脸色一僵,语气也有点不自然:“我是私生子。小时候只有我妈一个人带我,她要赚钱养家。”   韩星辰吃土豆泥的动作顿了顿。   “我……没听你说过。”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认祖归宗了吗?”他自嘲地笑,“虽然我爸妈都死了。但总算……还是姓傅了。有名有姓,有父有母。”   韩星辰不知道怎么接话,是该安慰他,还是岔开话题,纠结了一下后,选了个中庸的方法:“我爸妈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对我爸基本都没印象。”   哦,韩佐。傅予求想起韩泽翊二叔那张冷漠的扑克脸,没话说了。   这样平静幸福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总是要离开的。他们先蒋怀信一步离开,蒋怀信告诉韩星辰,她母亲张芮已经回到Z市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傅予求也在场,韩星辰感觉到他的手指悄悄碰了下她的。   回去的路途没有来时那么艰难,蒋怀信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找了个赋闲的当地人,把他们直接送到了机场,比火车快,也比火车舒服。   韩星辰行李少得惊人,傅予求问了一句,才知道她把带来的东西都送人了,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   “身外之物,反正很多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不一定需要,没有了可以再买,但是对那些难民,可能能解燃眉之急。蒋怀信他们每次走前,都会这样做。”她笑嘻嘻地说,脸上带着自然而俏皮的神情。   “可你也犯不着把自己的保温杯也送人吧?”   “那个啊……”韩星辰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不当心给弄丢了。”   傅予求:“……”   坐了很久的飞机才到转机的国家,过边检的时候张芮给韩星辰打了个视频电话。   张芮皱着眉头看着女儿:“怎么脸色这么差?好像瘦了不少。那里条件很差吧?很辛苦?我听怀信说,情况比前几年还要糟糕。”   “还……好啊。我挺好的……”韩星辰这人不习惯说谎,一说谎容易露馅,这时候排在另一队的傅予求正好叫了她一声。   他不知道韩星辰在和张芮打电话。   张芮耳朵很灵敏,警觉地问:“谁在叫你?”   韩星辰冷汗岑岑:“团队的……一个……朋友,也是Z市人。”   “我怎么没听怀信说?”   “他忙啊,总不见得,什么都和你说得一清二楚吧,而且,那个朋友,临时决定和我一起回去的。”   韩星辰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当然,主要原因是她心虚,傅予求来的这一趟,师出无名,连她自己,都还糊涂着呢。   好在张芮手头似乎也有事情在忙,只说注意安全,又再次和她确认了航班时间。   韩星辰挂断电话,小碎步跑到傅予求身边,扬了扬手机:“刚才是我妈。”   傅予求“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却迟迟没听到下文,再看小姑娘的神情,有点尴尬的样子。   “怎么了?”   韩星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回国下飞机的时候,我们分开走吧。”   傅予求原本平和的神情在一瞬间冷到了极点,他沉声问:“为什么?”   “我妈,很烦的,你应该听说过,我怕她,问东问西,到时候烦到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有点红,眼神飘忽,看着就觉得极度可疑,傅予求看着她这个样子,豁然开朗。   他憋了半天的笑,来了一句:“你害羞个屁。”   韩星辰:“……”   “我害羞什么了我?!”   “是没什么害羞的。”傅予求嘻嘻哈哈的,手臂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亲昵地低头凑近她的耳畔说,“毕竟我这么帅,带给谁看,都不会丢你的人。”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傅予求的脸皮厚度,韩星辰一清二楚,可是……她想,关于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要的那个答案,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这人怎么这么自说自话,就自动默认了。   他默认了,她却也没舍得反驳。    ☆、第二十六章   三万里高空,千万层云海,穿越过后,又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故事。   韩星辰睡了很长的一觉,连梦都没做,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傅予求。她突然想到有次他突然冲到她家让她做蛋糕,后来她做完蛋糕出来,发现他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当时……也是这样的睡相:眉头蹙起,嘴唇紧抿,英气逼人。   她想,傅予求是自恋,但他有资本自恋。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一开始喜欢他,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长得好看?   因为他带自己放花灯许愿?   还是因为,他亲了她。   可是……   他总是刻薄地挖苦她。   他对她又霸道又流氓,还和其他女人有暧昧不明的关系。   即使发生了那一出有点乌龙的告白,也没有明确的说:我们在一起。   对了,他还说过,他无法给任何女人物质以外的东西,让她不要喜欢上自己。   韩星辰越想脑袋越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会觉得伤口有点痛了,她刚轻轻“呲”了声,旁边的傅予求就醒了。   “怎么了?伤口痛?”他前一刻明明睡得很沉,这会儿,又像被泼了盆冰水,猛然间就清醒了,看着她的眼神很清明。   “一点点,我刚才动了一下,没事。”   “真的没事?”他还是不放心,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下了飞机我们马上去医院看看。”   韩星辰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逗笑:“喂喂喂!傅予求!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别大惊小怪啦,这事瞒着我妈呢,要是惊动她,我以后哪都别想去了。”   傅予求略显诧异地抬眉:“这阵子中文倒是说得进步了不少,要是说普通话能捋直了舌头,谁看得出你是个美国佬。”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转而问:“蒋怀信也是美国人?”   “不是。”她摇头,“怀信哥是个对国家很有信仰的人,当初移民的时候他还小,自己没有话语权,等到他成年,马上就转回了中国国籍。”   “哦,这样。”   话一说到国籍的事情上,两人不约而同有些恍惚。   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韩星辰,是美国人。   傅予求曾听韩泽翊提起过,说韩星辰在美国做医生做的很好,有大把的机会,大好的时光。那时他没有想过后来会喜欢上她,未曾思考这些事情后面千丝万缕的联系。   后来,他去那个国家的飞机上,穿越云雾的时候,想着,如果她一定要在那里,那么,他也可以去。   即使他并不爱吃西餐,也不喜欢成天说英文,甚至不太爱和外国人交往。   可如果她在那里,那么,都可以的。   下飞机取完行李刚出旅客出口,韩星辰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张芮。   傅予求想到她之前说的话——分道扬镳。他刚想像个陌生人般就这么走开,可走过她的时候,她突然伸了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傅予求微微讶异的顿了顿,看她。   她微笑:“跟我过来。”   在张芮面前的时候,傅予求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人,竟感到一丝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张芮今天戴着一副棕框眼镜,傅予求后来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她这个样子特别像自己的高中教导主任翻版,就是那个特别爱找自己碴的疯婆子。   韩星辰介绍的时候说傅予求是蒋怀信团队里的伙伴,也提及了他和韩泽翊的关系。   张芮看他的眼神很锐利,先是打量了一番,之后推了推眼镜,说:“我知道,之前泽翊让你来接我,你没空。”   张芮话音刚落,傅予求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叫了声“糟了”。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韩星辰表情也有点尴尬,张芮是典型的最爱记仇的那种人,而且要是对哪个人第一印象很差,之后不成是扭不过的。   张芮之后的举动印证了韩星辰的猜测。她对傅予求的态度非常一般,看着不冷不热,实则冷漠疏离,在还算宽敞的车内,傅予求感觉自己快憋死了,因此才刚到市中心的某个地方,他就忍不住开口:“阿姨,前面把我放下来就好。”   他刚离开,张芮脸上的表情立马松弛下来。   “呵,终于走了。”   “妈!”韩星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胡说什么呢?!”   张芮转头瞪了她一眼:“你也是的!怎么就和这种人扯上了?!我早就知道韩泽翊这人不靠谱,认识的都是狐朋狗友,连你也想带坏。你之前出去玩该不会就是和他们吧?”   “傅予求人很好啊……”   韩星辰感觉张芮对傅予求的恶意和敌视莫名其妙,就算他当时有事没去机场接她,不是还委托了邵轩吗?至于和个小辈计较,记仇到现在吗……   “好什么好?!”张芮闻言,声音立马高了八度,“韩星辰我警告你,你给我眼睛放放亮,别见个人就觉得是好人!你这圣母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   张芮说完,把旁边的一本八卦杂志扔给她。   “你好好看看!”   韩星辰疑惑地接过杂志,一看封面就愣住了。   封面女主是孟绮夏。   男主有两个,一个只有张模糊的侧脸,但她一看就知道是傅予求,另一个倒有正面,超清晰特写,不算帅的年轻男子,高昂着下巴,一副拽上天的吊样,似乎也是个名人,不过她不认识。不知道哪个算男一,哪个算男二。   标题很浮夸,韩星辰看了看封面故事,大致了解了到底怎么个事情。   其实也简单,据这本杂志所谓的“记者”所说,孟绮夏近年来事业发展风生水起,是因为背后不断更换金主靠山。近日,两大神秘金主为了她大打出手,傅予求更是把那个陈驰打得进了医院。之后事情曝光,为躲避记者和陈家的追责,消失多日不见踪影。孟绮夏对此事避而不言。   文章写得生动精彩,一波三折,辞藻华丽,连孟绮夏怎么被发迹、出道都挖的一清二楚。   配图有两张,一张是孟绮夏正迈步进入傅予求的私宅,还有一张,背景似乎在医院,傅予求拉着孟绮夏的手,他的姿态挺拔,而她,则低垂着头,那丧气的样子,和T台上判若两人。   张芮出生于书本网,对韩星辰从小就要求严格,最讨厌这种私生活乱七八糟的富二代,时不时闹出点桃色事件丢人现眼的更甚。   这样看来,她对傅予求的敌意,也是情理之中。   韩星辰听张芮唠叨了老半天,一直到把她送回家,她才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房间。   那边傅予求像在她身上装了监视镜头一样,她刚关上房门,屁股都没坐下,就打电话过来了。   他的声音紧张兮兮的:“你妈有没有说我坏话?”   韩星辰还在想之前的那篇报导,沉默了几秒,问:“你真的打了那个叫陈驰的吗?”   “我草。”傅予求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不是……你怎么知道陈驰的事?”   “真的打了?”她不怎么的,感觉有点失望,垂下眼帘,“你还没看到吧。有本叫《异星刊》的八卦杂志,最近正好在做女明星和背后的金主的专题……”   “你等等。”   傅予求只说了三个字,随后她听到电话那头他迅速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消失了。   “我看到了。”过了会儿,他重新开始说话,声音有点无奈,有点疲惫,“不过我没打他……韩星辰,你信我吗?”   她想说“我信”的,可不知怎么,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两张配图,她好像又看到傅予求的手牵着孟绮夏的,两人一前一后,那么亲密的样子。那两个字,就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信不信不重要。现在外面都在说你打了陈驰,他重伤,还脑震荡,而你就那么逃了。你要给出解释,让他们信。”   傅予求感觉自己憋了一大口气,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可他听着,心口像压了千斤的顶,又沉又疼,他自嘲地笑,哑着嗓子说,“我能自在的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从不在乎别人TMD怎么看我。我管他们信不信干吗?我傅予求什么时候要给别人解释了?!”   他的语气不善,言语没了先前的温和,韩星辰听得一愣一愣,听完之后心底一阵唏嘘,总觉得委屈。她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站出来给个声明,这样对孟绮夏和对他自己都好,而且……他不是很在意张芮怎么看他的吗?如果他能把事情说明白了,张芮也就不会这么误解他了。   可是他不愿意。   韩星辰难过地想,那个人依旧是傅予求,傅予求一直是那样的人,那么恣意洒脱。他有自己的活法,他的世界里没有别人,永远都不愿意受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哪怕就是为了她,也不愿意退一步。   或许,是她错了。她把自己看得太高。她对他的影响力,远没有到让他放下自尊和骄傲的地步。但是他身上固有的那些过分骄矜的品格,仿佛永远都改不了。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和本事让他改。    ☆、第二十七章   已经三天了。   韩星辰扳着手指头数,从左手数到右手,再从右手数到左手,数来数去都是那三个数字——1、2、3。   自从那天的争执后,她和傅予求已经三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了,连一条信息都没有互发。   韩星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想,这还没在一起呢,两人之间就能因为一件小事起这样大的冲突,要是真的确定关系,那还了得了?   曾交过无数男朋友的谢轻语说过,喜欢和爱总是很容易,有的时候仅仅出于一时的冲动和激情,可真要维持一段感情,其实是很累的,需要两个人共同的努力经营,互相理解、包容。   她想,可能她和傅予求都还不够成熟。   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情绪有点低落,父亲韩佐和梁姨在饭桌上都看出来了,他们以为是因为不久后张芮就要带她回美国了,心有不舍,纷纷安慰她“一得空能随时回来”、“我们会马上去看你的”等等。   韩星辰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的迹象。   这几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是心情不好,二是因为要养伤,长途奔波后,伤口愈合很慢,刀疤时而隐隐作痛,时而又痒痒的,很难受。   蒋怀信倒是很关心,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她的情况。韩星辰有时会想,要是和自己发生争执的人是蒋怀信,他一定不会赌气就这么不理自己了。   说实话,傅予求这个样子,她……有点失望。   韩星辰很少心情不好,通常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是暖和的季节就打电玩,如果天凉,就织毛线。   已入深秋的天气,她盘腿坐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打电玩,身后放着织到一半的毛衣,每死一局就织会毛衣,就这么交替着,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等到又一个“Game Over”出现的时候,她扔掉了手柄,直接躺倒在地上。   没意思。   特别没意思。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韩星辰迅速坐起身来,说了声“请进”,立刻就看到管家汪伯的脸。   “小姐,外面有一个你的快递,快递员一定要你亲自签收。”   韩星辰怔住:“快递?”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买什么东西……   韩星辰穿上拖鞋,“噔噔噔”跑下楼去。   到了门口,看到那个快递,她立马傻眼了。   这也……太大了吧。   一个高过她人的大箱子,外面裹满了透明胶带,包得严严实实的。   快递单上寄件人那一栏写的是Mr. Sorry,韩星辰半秒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寄件人是谁。   “傅予求他……搞什么……”韩星辰自言自语说了句,等到快递员走后,她木木地呆立了好久好久。   汪伯拿着美工刀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问:“小姐,要帮你拆吗?”   “这个……”韩星辰有点犹豫,傅予求其实是个怪人,时不时要抽风一下,万一在里面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汪伯年纪这么大了,吓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我还是自己来吧。”   等到汪伯走开后,韩星辰才踮起脚尖自上而下小心翼翼地划开箱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并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相反,东西相当普通。   ——满满一箱风筝。   各式各样的风筝,五颜六色的,只只都做工精美,有些看上去好复杂,带着电动遥控设备,韩星辰都不会玩。   韩星辰把风筝一只只拿出来在地上摆好,竟然扑了一客厅都扑不下,汪伯再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还是吓到了。   “这这这……”   韩星辰急忙解释:“那个……汪伯,这是我从网上买的,很久以前了,发货晚了,我都给忘了。”   震惊过后,汪伯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竟然笑了:“没想到小姐现在还是喜欢风筝。”   韩星辰张了张嘴,一脸疑惑地看着汪伯:“嗯?”   汪伯还是笑笑:“你小时候,才刚学会走路,有一次你爸妈带着你上公园,你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在放风筝,整个人着迷到不行,就跟着风筝跑,你爸妈那时正好拌了嘴,都没注意到你早不在身边了,等回过神来,急得要命。好在找了半个小时就找到了你……手里抱着个大蜻蜓风筝在草地边睡着啦,也不知道哪来的,问你,就是不说。”   “我都不记得了。”韩星辰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还有这么个故事,她长大后就没摸过风筝了,记忆里再次见到真实的风筝,还是上次去X市。   她想起来了,傅予求喜欢风筝,邵轩说,这是傅予求独特的癖好。   想到那时候他为了一个风筝和韩韵桐一个小姑娘争论不休,韩星辰不明白,他干吗把自己的藏品都给送过来了……   就算想说对不起,也不必如此。   她要这些风筝干吗?   就在韩星辰对着这些风筝束手无策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到上面显示的“傅予求”三个字,竟有点恍惚的不真切感。   “傅予求。”   “收到了?”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好像没什么情绪。   “你说那些风筝?”   他轻笑:“是。全部送给你。”   韩星辰:“我不像你那样,这么喜欢风筝。”   “哦。”   他突然不说话了,韩星辰顿时没出息的紧张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冷淡或者严肃,他真的不高兴了。   然而下一秒,傅予求又说话了,带着戏谑的口吻:“还在生气?”   韩星辰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有点。”   “我把我最宝贵的多年的珍藏都送给了你,就是想告诉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突如其来的如此直白的告白让韩星辰整个人愣住,好在傅予求不在她面前,不然他看到她忽然红的像苹果一样的脸,没准又要笑话她。   心里那个原本豁出的口子像突然被灌入了蜂蜜一样,甜的发腻。   韩星辰暗骂自己没出息,一句好听的话就能把之前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哄没了。   明明那么高兴了,她还是选择嘴硬一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要的是一个苹果,你却给我一车梨。”   傅予求那边说了句“我靠”,又是几秒没有声音。   “韩星辰我发现我特么真的低估了你的中文水平了!你藏得太尼玛深了……”   韩星辰皱了皱眉,不满地哼哼:“你能不能说话不要总是带脏字?”   “哦,你还听得懂脏话啊。”傅予求一边啧啧,一边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这嘴皮子再耍下去,正事都得忘了。   “韩星辰。”   “嗯。”   “你把电视打开,调到X台”   韩星辰不明所以,照做。   只看了一分钟,她就关上了电视机。   韩星辰闭了闭眼又睁开,笑道:“你这三天就在忙这个?”   “是啊,累死老子了,陈驰那孙子真不好弄。”   嗯,能想象的到。   刚才新闻发布会上那个孟绮夏旁边的陌生男人,一脸桀骜不驯、睥睨众生的样子,竟然能在媒体面前像大众致歉,承认自己有错在先,对孟绮夏言语轻佻,傅予求出于道义指责了他,他心中不忿,才故意把之前一次小车祸所致的伤都推到傅予求身上。   陈驰是富家子弟,身后的靠山是陈家一整个家族,媒体那边应该也有人,所以这样的发布会和道歉,只是做做样子。   最后来一句,都是误会,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过,能让陈驰做到这样,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你那时候气头上,听不进解释。我还不如让你冷静个几天,先把事情解决了。”傅予求叹了口气,“中间不知道找了多少人,人情债还不完了。我明天晚上请人吃饭,你得陪着我。”   韩星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啊。”   透过那声音,她几乎就能想象的到他脸上的表情。   贱兮兮的。   韩星辰觉得傅予求这人太黑了,什么事情都是自说自话,直接通知,都没有商量的。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从心里觉得,并不那么想反驳,连耍嘴皮子都懒得。   就这样,也挺好的吧。   傅予求挂断电话,觉得心情简直好的能上天,直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在地板上蹦了好几下。   蹦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马像泼了盆冷水一样,静下来了。   他是欠了很多人情,不过那些都是小事儿,可欠了那个人的,就是大事了。   “停停停!你是猪头吗?!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眼神眼神!!!凌厉凌厉!!!你那么幽怨的小眼神是阳/痿老婆给你戴绿帽子还打不过奸/夫是吧?!”   冉清对着台上那个男模河东狮吼了八百遍了,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玉手一挥,抬了抬下巴:“你,给我收拾包袱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个男模脸色当即冷了下去,刚想拂袖而去,冉清眼睛却突然亮了:“等等!就是这样!保持这个表情!愤怒!恨不得把我给弄死!”   摄影师突然变脸,男模倒是愣了愣,不过冉清的神经兮兮在圈内无人不知,他思考了半秒,立刻变换动作,按步照做。   后面的拍摄很顺利,之前木讷的男模像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完全领悟了冉清所要的。   一个小时后,还没到饭点,就提前结束了。   “冉老师辛苦了。”男模最后一组照片是秀裤子的,上衣都没穿上就跑到冉清面前,看不出分毫冷峻的神色,而是面带阳光帅气的笑容,“这次拍摄让我受益匪浅。不知道冉老师有没有空赏脸和我吃顿便饭?”   “好啊。”冉清笑笑,她个高,又穿着高跟鞋,看着一米九的男模也只需稍稍抬头,“就现在吧。”   男模乐呵呵地去换衣服,冉清刚转过身去拿自己的包,回头就看到了傅予求站在不远处,闲适懒散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欠扁的笑,直摇头。   “怎么?领证没多久就准备给傅淮周戴绿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难过 但是还在继续码字哟! ☆、第二十八章   ——“怎么?领证没多久就准备给傅淮周戴绿帽了?”   傅予求的口气还是往常一样的欠扁,冉清并不在意,笑着让旁边的助理给他倒杯咖啡。   “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找我?又惹什么麻烦找我帮忙了?”   “我草……”傅予求纳闷,这话怎么听着似曾相识,他反应了会想到——好像他曾经也这么对孟绮夏说过。   冉清敢情是把他当成孟绮夏翻版了,专门惹麻烦留给大人擦屁股那种。   傅予求不服气,很不服气。   可是眼前这个自己总是看着不爽的,大自己没几岁已经是自己“小婶”的女人,切切实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这屁股擦的……干干净净的。   冉清是国内知名摄影师,甚至在国外也颇有名气,现在娱乐圈好多明星,红的不红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线的,都想找她拍照。她在摄影方面才华横溢,好像背后靠山很大,在娱乐圈很吃得开,什么大咖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那个陈驰家里是靠传媒发家的,傅予求有冉清在,扫除了不少障碍。   那天陈驰和他再次会面是迫于家里的压力,见他的时候一脸不爽,哼唧:“你倒是有个好叔叔。”   有个好叔叔,娶了个好婶婶。   傅予求想,这算是认识傅淮周到现在,傅淮周做的唯一一件有利于自己的事了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   冉清一听立马乐了,在想到傅予求平时那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笑得弯下腰:“我说傅予求,你到现在,一句‘谢谢’都没说过。要不先叫声‘小婶’来听听?”   这女人神经病,傅予求以前就意识到了。其实也只是张一张嘴的事,他却憋得太阳穴青筋暴起,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得了得了,不逗你了。臭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冉清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你欠我的这份人情就先记账上,以后有机会我会让你还的。以后记得对我老公态度好点,别总气他,他比你想的疼你呢。”   冉清眨了眨眼睛,弯腰拍了拍傅予求的肩膀,又望了望他身后,压低声音:“我得溜了,等会那小子该出来找我了。这群人……烦着呢。”   说完,拉着助理就从一旁的小侧门跑了出去。   冉清的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傅予求回过神来,那个男模已经站在他面前,冲着四下望乐一圈,问他:“请问,你有看到冉老师吗?”   傅予求当天晚上就搬回了家,他东西少,只拿了一个小行李箱。   他上次走的时候把钥匙都留下来,所以按的门铃,管家来开门看到他,惊讶地合不上嘴,过后就喊了傅淮周。   “先生!小傅少爷回来了!”   傅淮周和冉清正在吃晚饭,傅予求突然回来,让傅淮周的筷子不听使唤了,悬在空中,又“啪”地放下。   他自然是意外的。   冉清倒是很淡定,继续笑眯眯地剥虾。   她已经剥了有一小碟了。   她回了个头,很热情的样子:“傅予求回来了啊,还没吃饭吧,一起坐下来吃啊。今天张嫂做了好多菜。”   傅予求看了傅淮周一眼,傅淮周咳嗽了声,很随意地说了声:“坐下吧。”   他们两人很久没有同桌吃饭了,以前家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就是这样,傅予求习惯在外面和朋友厮混,没有“家”的概念,傅淮周工作繁忙,偶尔回家吃顿饭,遇上傅予求的概率趋向于零。   “我那里漏水了。”   “哦。”傅淮周抬眼,“找人修了没?”   “找了,不好弄。”   “那就先住回来?”   “嗯。”   冉清在一旁听着快笑喷了,这两人,真是亲叔侄,一样的傲娇又别扭的性格,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肯让一步,又不肯好好把话说开谈谈,不然哪能闹到傅予求离家出走的地步。   冉清看了看傅淮周,也觉得无语又无奈,好歹他也比傅淮周大个十岁不到,还真能和他拗这么久。要是碰见这事的人换成了她,要么好要么坏,干净利落就能给个结果了。   熊孩子不听话嘛,打一顿不就得了。   “够了。”傅淮周把冉清剥的那碟虾肉挪到自己面前,倒了点酱油和醋,刚吃了一个,忽然又挪到了傅予求面前。   傅予求抬头,看看他,再看看虾,筷子伸了过去。   冉清扶额,觉得自己像托儿所老师。   晚上傅予求在房间里和韩星辰联机打游戏,他没关门,打到一半冉清突然敲门,傅予求回头看了眼,顺利狗带,于是抓了抓头发,说:“进来吧。”   冉清看了看屏幕:“死了?”   “死了。”   “真菜。”   “……”   冉清把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放在地毯上,和他一起盘腿席地而坐。   “干吗?”   “我谢谢你啊。”冉清说完自己也开始窃笑。   傅予求一脸莫名:“为什么?”   “这么给我面子,真的回家了。你不知道,傅淮周今天破例,饭也吃了三碗。”她说完马上补充了一句,“你可别嘴硬否认什么!”   “没。”他一笑,摸了根烟出来,刚想点上,冉清就伸手一拦。   “我住进来了,这里就禁烟。”   傅予求挑了挑眉,一脸不可思议:“你自己也抽烟。”   “戒了。”   顿了顿,他就懂了。   傅予求笑:“速度真挺快的。不过想想你们磨叽了那么多年,又觉得太慢了。”   冉清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脖子:“真爱嘛,总是值得等待的。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傅予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了话头,问:“你肚子里的……男的女的?”   冉清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温和地笑:“月份太小,还不知道。不过傅淮周说啦,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切。”傅予求哼了声,“难怪他看着心情特别好。”   “和这没关系,不过就是你回来了。你别不信。傅淮周天天盼着你回来。”她吃了块火龙果,又说,“他特别拿你当回事。你不知道吧,他从前特别崇拜你爸,你爸……临终前,把你交给他,他当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怕带不好你,愧对你爸。”   傅予求沉默良久,紧绷的表情一松,笑了出来:“有没有这么夸张……我自己亲爹都当我阿斗呢,扶不起的。”   冉清叹了口气,踩着拖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她在离开前,回头和他说:“从始至终,只有你把自己当阿斗,你在自己身边筑起了三国,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八面埋伏,你怎么逃?”   傅予求很久没再联机,韩星辰觉得奇怪,打了个电话过去,他没接,过了会又打过来了。   “刚才我小叔老婆在这给我说教。”   “哦,你小婶。”   傅予求听到那两字打了个激灵。“对了,我回家了,就……原来住的地方。”   韩星辰不知道傅予求之前的故事,愣了愣:“你之前那个房子……怎么了吗?”   “没怎么,挺好的。回头给你把钥匙,下回要是你和家里吵架闹翻了,可以住过去避避。”   本来是一句玩笑的话,韩星辰这种性格,怎么可能和家里闹翻离家出走,可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就这么沉默了。   “怎么了?”   “我妈应该很快,很快就会让我回美国了。我们……”   “我们去告诉她吧,我们的事。”   他不想再拖下去了,这么无止境的拖,不是办法。如果他们想在一起,想认真、长久地在一起,这个问题,迟早都要面对。   韩星辰想了一整天怎么约张芮说这件事,这事得循序渐进,肯定不能直接通知她,说自己和傅予求在一起了。而且到时候如何委婉言辞让她觉得没那么难接受,也是个技术活。   最后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好方法,干脆直接撒了个小谎,说市中心最近开了间很火的餐厅,带她去尝尝。   张芮听了自然是高兴,觉得女儿还挺有心。   不过,也开心不了多久。   那天,韩星辰和张芮先到。   为了不使这个借口看起来太懒,谎言太假,韩星辰挑的这家餐厅倒还真的是新开的,不过嘛……没几个人。   张芮细致的用纸巾擦着透明的玻璃杯,皱着眉问:“这里真的很火吗?我怎么看着服务员比客人多几倍……”   韩星辰略感尴尬:“那个……还没到饭点吧。”   “是吗?”张芮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国内现在吃饭这么晚了?比国外还晚……”   她把菜单递给韩星辰:“点菜吧。”   韩星辰没有动作。   “怎么了?”张芮看她有点发愣,之前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起了疑,“还有别人要来吗?”   “妈,其实……”   刚说了几个字,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什么?”   “嗯,好的,没事。”   “再见。”   韩星辰挂断电话,表情有点垮,张芮还看着她等着下文。   “其实什么?”   “其实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就不太舒服,胃病犯了,没什么胃口。”    ☆、第二十九章   傅予求回到家中,已是深更半夜,连傅淮周和冉清的车都在车库中,他们的卧室是暗着的,早已在睡梦中。   傅予求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疲惫地闭眼揉揉眉心。   太累了。   以至于整个人的思维都停滞了。   等到脑子重新运转过来,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就开始重复轮播。   他都不知道那个记者是怎么知道年年的事情,怎么找到他的病房,怎么就查到了……年年和孟绮夏真正的关系。   他想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不然也不会让那个记者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年年病房里和他交流、套话。   那个记者问年年几岁,生日是几月几号,孟绮夏从前有一年停工过,对外宣称是身体不适,当时她没有现在那么红,只是个小模特,所以也没有人过分在意。   但是,只要有心人稍微推算一下,就能知道年年出生前后那段时间,正好和孟绮夏停工的时间吻合。   一个当红的模特,有了这么大的私生子,父不详,再加上之前的谣言丑闻,一旦记者添油加醋,孟绮夏的形象,算是完了。   傅予求也知道自己塞钱的这个手段看似用意太过明显,但是他找不到第二个解决办法。   记者一走,他立马联系了孟绮夏。   出乎他意料的是,孟绮夏惊人的平静。   “这些年,躲得、藏得、遮遮掩掩,很累。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她笑,“对你,我始终觉得亏欠。当年,我急于向上爬,为了一个机会,犯了错,也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因为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了。我想追回你,但是不敢。”   她许久没有对他有过这样交心的剖白,傅予求想到年少时发生的事,内心也多有感慨。   两人喝了几杯,傅予求多次想和她交流这件事如何彻底解决,都被她打断了。   孟绮夏那样子,根本不像是想解决问题。   “你不要这么消极。”   “消极?”她抿了抿嘴角,眯起眼,“不然你说能怎么办?一旦爆出来,大众追问的一定是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怎么答?”   傅予求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孟绮夏自嘲地笑了,一副了然的样子。   傅予求有些羞愧。   孟绮夏当然不会忘记,她刚发现自己怀孕被一笔钱打发的时候,精神接近崩溃,天天哭,当时傅予求跟她说,没关系,他会把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对待,只要孟绮夏愿意,他就是孩子的爸爸。   他曾经说过,他永远不会离开她们。   “你有了喜欢的人,不必觉得抱歉。”孟绮夏嗤笑,“一开始,错的人,就是我。”   傅予求很不好受。   不管怎么说,他仍是觉得,他于心有愧。   楼梯上突然传来几声脚步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傅予求转头的瞬间,灯开了。   他眯眼,用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心情不好?”穿着睡衣的傅淮周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还喝了点酒,不过不多。”   “嗯。”傅予求意外,傅淮周头一次没说他。   “再来一杯?上个月朋友从法国酒庄带回来的,三十年前的红酒。”   傅予求扬了扬眉。看得出来,傅淮周心情不错。   傅淮周倒了两杯,一杯给傅予求,一杯给自己。   傅予求闻了闻酒的香味,晃了晃酒杯,过了会,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   傅淮周笑开,啧啧:“你喝酒的样子,和你爸一模一样。”   “他不喝酒吧。”   “喝的。”傅淮周说,“二伯家傅庆是个酒鬼,你那时候吊儿郎当,你爸一直怕你和他一样,所以那段时间,你才刚回家里,他就努力把酒戒了,想给你立个榜样。”   傅予求一听就乐了,笑得肚子都痛了:“真假的?你说的那人是我爸吧?别以为死无对证啊。”   “你怎么说话的呢?骗你?我至于吗?”傅淮周摇摇头,把酒一饮而尽。   傅予求傻眼:“有你这么喝的吗?再好的酒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我有钱,我乐意。”傅淮周贼兮兮地笑,傅予求简直无语,没想到傅淮周看起来这么人模狗样一人,还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   啧啧,大开眼界。   “我觉得你自从和冉清结婚了,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傅予求想了想:“看着没以前那么欠扁了。”   “……傅予求,我是你长辈。”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一晚上过去,把傅淮周藏的几瓶好酒都喝的见底了。两人酒量都不怎么样,一醉就不省人事,冉清第二天早上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两个人一个挂在沙发上,一个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吓了一大跳。   “昨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我一觉醒来,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吃早饭的时候,冉清笑着打趣,乐呵呵地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面色同时一僵。   傅淮周啃了一口饼,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要迟到了,我去上班了。”   冉清看着他的背影,“呵呵”了两声:“没听说过老板‘迟到’的……你呢傅予求?”   “喝多了。昨天心情不好。”   其实他记不太清昨天的事了,连自己和孟绮夏说过的话都记不全,更别提和傅淮周说了些什么了,只是觉得一觉醒来,看傅淮周没那么讨厌了,虽然也说不上特别对眼。   他喝着粥,心里有点闷闷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   傅予求放下粥,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   微信提示收到三条微信消息。   ——都是来自韩星辰的。   “我在家了。”   “年年没事吧?”   “晚安。”   她没有打一个电话,发一个短信,也没有责问他为什么失约,甚至没有抱怨他失联了一个晚上。   当时,他没法和她多说,只说年年病房误入了一个八卦记者,要摆平。   他就这么爽了她的约,事后没给一句道歉,一句解释。   而且这个约,是要向她母亲坦白他们的事,本是那么重要。   傅予求觉得心里酸酸的,心头的愧疚就要溢出来。   他走到花园里,给韩星辰打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他打第二次,等了好久,终于接通了,接的人却不是她。   电话里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很悦耳:“你找我们家韩星辰啊?她去医院了,手机忘在家里了。”   傅予求匆匆上了句“谢谢”就挂断电话,出门开车直奔医院。   到医院之前,他理所当然以为韩星辰是去工作的,毕竟这傻妞是个工作狂,然而他见到她时,她却在做检查。   她自己的身体检查。   傅予求走到她旁边,握了握她的手,觉得有点凉。   “伤口复原的不太好,还是要好好休息,要忌口。你自己是医生,自己还不知道?”外科主任拍了拍韩星辰的肩膀,一派语重心长的样子。   说完又看了看傅予求,眼神意味深长:“现在还算个病人,好好被照顾,是应该的。”   等到病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傅予求轻轻抱住她:“对不起。”   “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可是他看不见。   “昨天你妈妈有没有很生气?”   “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你要来呢,就差一秒了,你的电话就来了……对了,我刚去看过年年,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又不说为什么。”   傅予求的眼皮一跳。   “年年被我吓到了,我看到那个记者,很生气,很凶。”   她又笑。傅予求很凶是什么样子?还真没见过。虽然他以前总是嘲笑她,说话也贱兮兮的,不过他看上去脾气真的还算不错的,他们这一堆人,长时间相处下来就知道,都是很不错的人。   当时她先入为主,以为这些富二代都不学无术,整天就是游手好闲挥霍泡妞,其实不是这样的。薛靖就不用说了,邵轩忙工作每个月都要往国外跑,比一般人辛苦多了。   不过傅予求……   她不知道他真正的工作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干什么,但是好像也真的挺忙的样子。   “哦,对了,我刚才还看到孟小姐了。她昨天好像陪年年睡在病房,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这样都要去工作,很敬业噢。”   “嗯,她一向如此。读书的时候也是,能为了在考试中排名超过一个自己讨厌的同学,彻夜苦读,通宵一个礼拜。后来考完身体就垮了,发了一个星期高烧,吓死人。”   韩星辰问他:“你们是中学同学?”   “嗯,其实认识很多年了。小时候,我爸还没认我,我陪我妈东奔西跑,和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不过一直保持联系。”   “真不容易。”   他点头,苦笑:“那时我挺苦的,她家里……也比较困难,我们都是小大人,凡事都要靠自己。”   韩星辰没有苦过,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她看着傅予求,其实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和孟绮夏分开。邵轩透露过一点,但是她总觉得,事实不是这样。   可是,如果她真的问了,傅予求会觉得她很麻烦吧。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会显得特别……小气。    ☆、第三十章   邵轩公司有事,中途给傅予求打了个电话,傅予求接完电话看着韩星辰。   ——本来说好的,他们一起吃午饭。   韩星辰了然:“有事的话你只管去好了,我过会去找我妈。”   “好。”他说,然后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再抱一会。”   “你怎么和小孩一样。”韩星辰笑着,任他抱着,等抱够了,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唇角。   还是带着那种薄荷的味道。   “啪”。   门口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两人同时一惊,转过头望向门口,看到门口目瞪口呆的年年。她手里原本拿着的一个玻璃球掉落在地。   韩星辰的心陡然一紧,喃喃:“年年。”   “骗人!骗人!”年年歇斯底里地尖叫,韩星辰赶紧跑过去想抱住她。   年年疯狂地扭动,挣开她的怀抱,小手挥打着,好几下都直冲韩星辰的脸。   “你滚开!”   傅予求跑过来一把从韩星辰的手里将年年抱起,任她捶打着自己的肩膀。   他一下下抚着年年的背,试图安抚她:“年年乖……”   年年大哭起来,啜泣着说:“年年知道……唔……姑姑……姑姑其实是妈妈。哥哥是爸爸……哇……”   傅予求的手忽然一僵,他下意识的抬头看韩星辰。   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震惊和迷茫。   “姑姑和……予求哥哥是……爸爸妈妈,爸爸……和妈妈……要在一起……”   韩星辰往前走了几步:“傅予求……”   年年听到韩星辰的声音,再次捂住眼睛大喊:“我不要看见姐姐!你滚!你滚啊!”   韩星辰的脚步停住。   傅予求面露难色:“你先回去吧,等我安抚好她,再和你解释。”   孟绮夏没想到傅予求会直接冲到她的摄影棚,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么怒气冲冲的样子。   心里已经有预感,但是他的怒气值,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你他妈都和年年说什么了?!!”他怒视着她,脸都涨红了。   孟绮夏点了根烟,翘起二郎腿,吸了一口:“昨天,我都告诉她了。我是妈妈。”   “你……”   “她问我爸爸是谁,你要我怎么说?我的朋友,她只认得你,在所有人里,她最喜欢你。”   还想反驳的话都在喉间,傅予求想说出来,可是孟绮夏抬头再看着他时,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的唇角还是带着弧度的。   他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今天在医院,年年看到我和……韩星辰了。”   孟绮夏愣了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在医院?”她嘲讽地笑,“你们真行。”   傅予求的喉结动了动:“年年情绪很激动,觉得我们骗了她。我,你,还有韩星辰……”   孟绮夏弹了弹烟灰,瞟了他一眼:“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是还小,但总会长大,拿你做挡箭牌,妨碍了你谈恋爱,我很抱歉。”她说,脸上的表情平淡冷漠,看不出一点“抱歉”的迹象。   傅予求盯了她近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摇了摇头,失望地说:“你疯了。”   “嗯,我疯了。”她突然张狂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傅予求,我啊,后悔了。”   韩星辰和张芮约在城东的购物中心见面,张芮见到失魂落魄的韩星辰时,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张芮温暖的手碰到韩星辰冰凉的手背,韩星辰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妈……”她几乎不敢抬眼看张芮,“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一个人太害怕太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如果旁边有一个人,就会把那个人当做救命稻草,这是人的特性。   但是韩星辰没有把年年那件事告诉张芮,也自然没有提孟绮夏这个名字。   她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她只是告诉张芮,自己和傅予求在一起了。   傅予求,张芮嫌弃的那个人,她很爱的那个人。   或许是因为太震惊,张芮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扶着额头,她这个样子,只是让韩星辰更慌。   桌上的热咖啡已经凉透了,冰激凌也融化了,她们两个人坐在商场开放式的咖啡厅,神情凝重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古怪。   韩星辰叫了她一声:“妈……”   “在一起很久了吧?”   “没有很久。”   张芮冷哼:“呵,你真厉害。”   韩星辰咬了咬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我当面和他谈。”   韩星辰瞪大眼睛:“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他在忙……”韩星辰又想到今天在病房里发生的事,心里一阵难过。   “忙?”张芮嗤笑,“昨天吃饭你本来约了他,后来他突然有事不来了是吧?”   韩星辰知道自己母亲向来聪明,懂得举一反三,不过没想到,她马上就能联想到昨天的事。   “我倒是不懂了,有什么事比你女朋友母亲还重要。像这种浪荡公子哥,你还指望他对你多上心?”   张芮看上去很不高兴,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韩星辰不想进一步激怒她。   “我马上打给他。”   韩星辰没带手机,所以拿的张芮的,好在她背的出傅予求的手机号码。   手机没响两声就接通了,不过接的不是傅予求本人。   那个人说,傅先生把手机落在这里了,这里是孟绮夏小姐的工作室。   “怎么?来不了?”   韩星辰“啊”了声:“他手机落在别的地方了。”   张芮冷笑了两声:“行了。我知道了。我也没心情逛下去了,我们回去吧。”   傅予求应该是没多久就发现丢了手机,一个小时后就给韩星辰回了电话。   “你找我?”   她想了一下,把和张芮摊牌这件事告诉了傅予求。   “告诉她也好,只是我怕,在这个关头……”他说的这些话更像是喃喃自语,声音听上去满是疲惫。   “韩星辰,对不起,今天病房发生的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他从前以为,自己会永远帮孟绮夏守住这个秘密,连年年都不告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想,既然他把韩星辰都牵扯进这件事情,那么,他应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我不是年年的爸爸,我保证。孟绮夏产前产后都有抑郁症,到现在也常常去看心理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新闻上那件事,这阵子我看她情绪不太对,我不放心……”   “傅予求,你真的很关心她。”   韩星辰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她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傅予求一愣:“你……是不是误会……”   韩星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但是你们认识了那么多年。而我们才几个月。”   其实她到现在都无法笃定他对自己到底怀有多深的感情,这种感情到底能维持多久,她也不知道。   她对他的过去、现在和他们会面对的将来一无所知,一片迷茫。   她伸出手,发现周围一片黑暗,看不到自己的双手。   她问他:“如果有一天,要在孟绮夏和我中间选一个人,你会选择谁?”   这个问题让傅予求措手不及,他怎么也没想到,韩星辰这种性格的人,会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你和她不一样……”   “其实是一样的。”   她轻叹。   可悲的是,连她自己都觉得,真的有这么一天,她一定是被留下的那个。   “那我换个问题吧。如果年年是孟绮夏的亲生女儿这件事被爆出来,孟绮夏被逼问,年年被逼问,你会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孩子的爸爸吗?”   “傅予求,你会吗?”   傅予求沉默了。   在这种死寂中,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没有觉得多难过,只是在想,好遗憾,喜欢上他以来的每一天,好像都没有过特别幸福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背着一个厚重的包袱,负重前行,却看不到前方的路,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傅予求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是在他用干涩的声音说出“你和她不一样,她是亲情,你是爱情”后,才恍然她早已挂断电话多时。   他在车里发了会呆,过了十分钟,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傅先生你好,我是韩星辰的母亲张芮,有空出来聊一聊吗?”   电视剧里演的都是男主角的贵妇母亲开支票让灰姑娘似的女主角离开男主角,可到了傅予求这里,他既有钱,又有貌,性别男,还是没法让张芮满意。   坐在张芮对面,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傅先生,我女儿一直是个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的女孩,她虽然不是顶漂亮的,但一定是顶优秀的。我给她铺好了路,她只要按照我给的方向,就不会迷路。而你的出现,显然让她偏航了。”   傅予求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伯母说这话的意思。”   张芮刻板地笑:“恕我直言,至少在我看来,你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我女儿。你没有事业,做的事就是一些风险投资,朝不保夕,没准哪天就破产了。你的不良嗜好很多,抽烟喝酒,偶尔还和朋友去澳门、美国赌博。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干这些事的时候,韩星辰在做什么。”   “我是个母亲,我希望我女儿未来的伴侣能给她带来生活的动力,让她的人生更圆满,这没有错吧?可是很遗憾,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可取之处。”   “当然,就目前而言,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张芮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我让韩星辰的父亲调查你的资料的时候,正好截到了一份即将报导的新闻。我想你应该感谢我。”   傅予求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只扫了两眼,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和这位孟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无疑,一旦这条新闻爆出来,你和我女儿在一起的概率,为百分之0。当然,现在是百分之一。我不可能忍受我女儿去做后妈。”   张芮看着傅予求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觉得很满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诉你。这个新闻爆料人,是孟绮夏小姐本人。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我想只有你清楚。”    ☆、第三十一章   他也曾想过,幸福真正的样子,可是,他从不敢幻想,奢求那些东西会属于自己。   傅予求和孟绮夏通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聊了几句年年的病情,他没有提及张芮所说的那件事,也没有再谈到年年的身世。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只希望,如果他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也能这样。   孟绮夏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不是一直如此,但是她在过去年少的岁月,好像把这一生的愚蠢用完了。   傅予求想,她知道自己懂了她的意思。   他和她这一生,命运太过相似,就像两颗生长在一起的水草,互相攀援着生长,然后越缠越紧,越缠越乱。   孟绮夏在电话里和他说:“我最近总想到小时候的事。我想到最冷的那年冬天,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雪,你妈妈出远门进货,我爸又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我们俩又冷又饿,就偷了几个番薯,在后院的杂物间生火烤着吃,整整吃了一个礼拜。”   他听着,许久没有出声,她轻声问他:“你忘了吗?”   傅予求想说话,可是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日子总是很艰难的,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后来啊,拥有的东西变多了,就变得不珍惜了。”   他点点头,虽然知道她看不见。   他想她说的没错,这一点,于孟绮夏,于自己,都是一样的。   傅予求开着窗,外面秋末的寒风卷起窗帘,拂到他脸上,他退了一步,肩膀上有人拍了他一下。   他转头,看见冉清微笑的脸。   “吃晚饭了。”   今天饭桌上只有冉清和傅予求两个人,傅予求看着冉清旁边空空的座位,问:“傅淮周呢?”   “他出差去了,欧洲,要一个月。”   傅予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你们还没度蜜月吧?”   冉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管得真宽。”她夹了块鱼肉到自己碗里,说,“男人嘛,事业为重,我们都这么多年了。”   “要是他不像现在这样,事业有成,你还会喜欢他吗?”   冉清被傅予求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愣了一下,恢复正常后嬉皮笑脸地说:“当然不会啊。我当初爱上他,就是因为他这个人啊,永远斗志昂扬,雄心勃勃,虽然家境富裕,也从不依靠家里。更不会像别的富二代一样挥霍无度,浪费人生。”   她说完这句话,装模作样地捂了捂嘴:“啊呀,抱歉,我不是在说你。”   傅予求不怒反笑:“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不怎么样的人。”她回答得倒是挺认真的。   他笑笑:“我从来不缺喜欢我的女人。”   “可是你都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冉清耸耸肩,“别怪我啰嗦啊,你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啊,一定要成为能配得上她的人。如果只是玩玩,找个拜金女就行了,比如你以前的那些所谓‘女朋友’啊,一抓一大把。”   傅予求眼眸一动:“谁告诉你的?”   “我老公。”冉清放下筷子,揉了揉肚子,“我吃饱了,去跑步,你慢用。”   冉清是个奇女子,吃饱饭就运动,到现在都没得盲肠炎。   傅予求洗完澡躺在躺椅里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名字。   My Star.   他苦笑,当时,孟绮夏是看到了他手机上的这个名字,才知道他喜欢上别的女孩了吧。   说实话,在这样的当口,他甚至有点害怕听到韩星辰的声音。   “我妈今天约你了对吗?”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听起来很温柔,咬字还是不清晰,他突然很想听听她的英文,想来会特别曼妙动听。   “我想她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她知道了。   “我妈她老是这样,我代她向你道歉。”   很生疏。   “傅予求,我要走了。周日的飞机。”   他一跃而起,刚想说话,她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   “不用解释,不必挽留。”她的声音那样轻盈,说话的时候应该是带着笑容的,“我说过,我的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爆炸了。在那之前,我希望我拥有的东西都是百分之百的,包括百分之百的爱情。”   “你还没有彻底弄清楚自己的心,我更不可能清楚。在那之前,我们不可能继续在一起。”   “我很抱歉。”   邵轩和韩泽翊曾经和傅予求说过,韩星辰好像是个很倔强的人,他以前不相信,想她这么温柔,这么软萌,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没有利爪,怎么可能伤人。   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把自己的爪子藏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脾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他终于等到自己被红牌下场的这天。   傅予求沉默了许久。   韩星辰也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断电话。他们就这么静静隔着听筒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温柔绵长。   “韩星辰,我不许。”   “总要说再见的。”她淡淡地说,“你不是孩子了。奔三的人了。”   “我走以后,你要帮着孟小姐好好照顾年年。”   “要加紧找配型的骨髓,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好像哽咽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还有再问起我……告诉她,等她病好了,到美国的迪士尼来找我,我等着她。”   或许,只有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才是真的相信,她要离开了。   她要离开他了。   真狠心。   他冷冽地笑,他的这一场爱情,没有多么惨烈,因为它在尚未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   不见得有多痛,只是……   好不甘心。   韩星辰不是那种绝情的人,她的温柔是从心底里生长出来的。她把自己的航班时间发给了傅予求,傅予求说,他会去送别她。   到了那天,傅予求起了个大早,到机场的时候,韩星辰甚至还没到。   给她饯行的人不多,只有韩佐和邵轩。张芮看傅予求的眼神还是冷冷的,和那天一样,但在最后的时刻,没有阻止他们单独说话。   傅予求前一晚没睡好,光想着要和她说的话,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脑子却突然一片空白了。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韩星辰。她弯起嘴角笑:“接吧。”   傅予求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   只说了几句,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挂断电话后,他什么话都没说。   “没事吧?”她有些担心。   他摇头。   这场告别,有点匆忙,韩星辰走得很快,仿佛仓皇而逃。   傅予求偶尔想起,还是觉得像做了一个梦。   他在十几个小时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问她:到了吗?   她很快回复:到了,一切顺利,勿念。   他们的聊天记录就定格在这里。   韩星辰回美国没几天就恢复了日常生活,学校医院两头跑,回国这段时间落下了太多的事,这会儿一股脑儿全都涌上来了,她有点措手不及。   烦恼从来都是只会多不会少,不过这样也好。韩星辰只是偶尔在忙的间隙想到傅予求这个人,现在还是有点难过,心头酸涩的痛,不过她想,会好的。   慢慢的,总会好的。   他会忘记她,她也会。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身心俱疲,韩星辰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有一天刚到医院准备去病房的时候,心口忽然一阵绞痛。   那时蒋怀信刚好在她旁边,扶住了她才没至于直接倒下去。   蒋怀信很重视这件事,坚持让她做一次身体检查。   韩星辰几分钟之后恢复过来,脸色苍白,摇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没事的,可能这段时间有点累。”   “这不止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病人负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刚才那样的状况出现的时候,你正好在手术中,怎么办?”   韩星辰沉默了,最终答应。   检查结果不佳。蒋怀信让张芮劝韩星辰休养一段时间。   张芮特别信任蒋怀信,难得的听他的话,因而也勒令韩星辰呆在家里休息。   有了这个插曲,韩星辰仿佛因祸得福,难得得空赋闲在家,张芮还哪都不让她去,什么都不让她干。   她不喜欢这种状态,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好像一个废人,只是在不停地浪费时间。   她的时间,本就比别人少。   更重要的是,一闲下来,她的思维就开始发散开来,想东想西,想着想着就会想到傅予求。   他不羁的面容,他痞痞的笑,他调笑的语调。   他的怀抱,他手心的温度,还有……   他的亲吻。   有些事,越想忘记,越会频繁的想起。   蒋怀信似是从张芮那知道了一些他们最后发生的事,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傅予求这个人。蒋怀信是个聪明人,韩星辰和他相处起来,有时却会觉得累。   因为太聪明。   邵轩倒是经常会找她聊天。韩星辰到美国之后就弃用了微信,他们在skype上联系,三天两头视频,邵轩是个快乐的人,偶尔吐槽自己新换的女朋友,或者是父母又怎么干涉他的事业,但是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让他烦恼。   韩星辰真是觉得好羡慕。   邵轩平时也从没提过傅予求,韩星辰有的时候,还是很期待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傅予求的只言片语。   可是,真的一点没有。   有一次和邵轩视频的时候,他正好和朋友聚会,在一个游戏主题的KTV,他把环境展示给她看,顺便那一圈人,她也都看到了。   有男有女,女的都不认识,男的还是那几个,但是就是没看见傅予求。   她犹豫了很久,辗转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还是给邵轩发了条信息。   “傅予求他还好吗?”   发了那条信息后,她心里一直忐忑,但是到底在忐忑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心底那种隐隐的不安,像即将破土的胚芽。   邵轩隔了很久才回她。   只有一句话。   ——“不太好,他出了点事。”    ☆、第三十二章   黑夜总是很寂寞,喧嚣过后死一般的沉寂,时常让傅予求觉得,这个世界即将毁灭。   他醉醺醺的回到家,没来得及上楼,就在楼下的浴室扒着马桶吐得天翻地覆。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慢慢接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卫生间的灯被打开了。   傅予求用手挡了挡刺眼的灯光,然后回过头,看到傅淮周一脸冷漠地站在门口。   傅淮周走过来,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   “给我起来。”   傅予求状态恍惚地摇头,摆手,嘴里念叨着:“……不……起……起不来。”   傅淮周冷笑,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蹲下来,凑近傅予求,字句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窝囊废。”   傅予求抬头,看着他沁凉的眼神,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盯了他一会,傅予求忽然笑了,眼神变得清明了点:“是,我是窝囊废。”他用一只手盖住了眼睛,“所以……所以她离开了我……所以……我终于败光了我爸留给我的……一切……”   傅淮周用力扯住他的衣领:“你听我说,你只不过是信错了人,投资失败了,那些钱是不少,但不至于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你还没有输,吃一堑长一智。你爸留给你的公司,还是你的,只要你想要,我就还给你。”   “是吗?”傅予求语气微弱地回答,垂下脑袋,低低地笑,像是自嘲,“算了吧,公司什么的,也不要了……给我……就是石沉大海。”   傅淮周走了,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卫生间里。   冉清本来睡着了,等到傅淮周回到床上,又醒了。   她打开灯,问他:“傅予求回来了?”   “醉醺醺的。”傅淮周叹气,“我都要对他失去信心了。”   冉清说:“他从进了这个家后,一切都是顺风顺水,偶尔摔一跤,也不是坏事。”   “但是一个男人,总得学会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他现在像什么?扶不起的阿斗!一蹶不振!”   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也没有吧,白天他一直在奔波,试图亡羊补牢。只不过这实在不是件小事,他一时之间接受无能,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不是说前不久刚分手吗?双重打击。”   傅淮周的焦急,傅予求不知道,可她作为妻子,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为了这件事,他这阵子自己公司的事也很少管了,天天帮傅予求在外面跑,对这个外甥,算得上尽心尽力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傅予求忙,傅淮周忙,冉清每个晚上都是一个人吃晚饭的。   有一天晚上,她正百无聊赖地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吃,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冉清犹豫了一下。   因为她职业的特殊性,经常会有乱七八糟的小明星或者他们的经纪人不知从哪里弄到她的手机号码,来打电话预约拍照,冉清不想理,但是避之不及。   不过当她再仔细一看,那个号码,是国外的。   她接起,说了一句:“Hi.”   “你好,请问是冉清小姐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婉悦耳,但是普通话说得有点别扭,音调整个都不对劲,听起来怪怪的。   “我是。请问您哪位?”   “抱歉打扰你了,我叫韩星辰。”她顿了顿,好像迟疑了片刻,之后补充了一句,“是傅予求的……前女友。”   韩星辰这个电话来得很突然,一开始,冉清一脸懵逼的听她解释为什么邵轩把她的电话给了韩星辰就思考了半天。这姑娘的中文不好,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后来冉清干脆想别深究了,她认识邵轩好几年了,这小子一向靠不住,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都前女友了,干吗还来关心傅予求的死活。   她可听说,当时这姑娘走得是相当绝情啊。   “傅予求是不太好,不过他叔叔会帮他,你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冉清安慰了她一句,又说,“哦对了,他好像过几天要走了。”   韩星辰愣住了,问:“去哪?”   “欧洲吧,瑞士,应该是处理一些事情。”   韩星辰的声音变得低低的,听着怯生生的:“他……亏损的严重吗?”   “邵轩那个大嘴巴没和你说吗?”冉清扬眉。   “没有,他不敢。他之前都瞒着我这件事,现在都很后悔告诉我。”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冉清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说:“基本是血本无归了,他爸留给他的近一个亿资金,连同他这几年投资、炒股赚的,都赔进去了。还有很多处房产,也被银行冻结了。”   冉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话把她吓到了,韩星辰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还在吗?”   “在。”只一个字,冉清就听出韩星辰应该是哭了,或者哽咽了。   啧啧,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冉清想到自己很多年前经历过的那些破事,觉得和这也有得一拼了。不过她还不是过来了?   她并不是特别了解傅予求,但是凭她对他的了解程度,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   冉清不会安慰人,只能说一句:“你对他有点信心吧。”   韩星辰在挂断电话前拜托了冉清一件事——把傅予求的航班和新的手机号码告诉她。   邵轩和韩泽翊这几日一直在东南亚,也好久都联系不上傅予求了,他们和傅淮周没有交集,唯一想到的,就只有冉清了。   冉清想着这姑娘大概也是急了,才会真的找到她这里来,于是便破例答应了。   毕竟她从前的人生格言之一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今天很意外,傅淮周和傅予求是一起回来的,近十点。   傅淮周洗完澡进卧室,冉清拿着笔记本电脑在床上修照片。看到他,理所当然地把韩星辰打电话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傅淮周诧异过后,皱了皱眉:“不是分手了吗?傅予求那样子,要死要活的。不然我去告诉他这事,让他稍稍高兴高兴?”   “你有病。”冉清无语了,“我问你,哪个男人愿意被自己喜欢的女人看到自己失意潦倒的样子?换成你,你乐意吗你?”   冉清说的也是不无道理,傅淮周说:“那怎么办?她有说问航班是想干吗吗?飞过去?”   “没说,我也没问。”她揉了揉额头,“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这种事了。我劝你不要干涉年轻人感情方面的事,我看那姑娘挺关心傅予求,就算给不了他多少鼓励,肯定不会产生反效果的。”   傅予求是后天的飞机,自己订的机票,他坚持不要傅淮周陪同,连送机都不要。   离开家的时候,他对傅淮周说:“我昨晚没喝酒,现在很清醒。”   人本身就具备自我调整的能力,他看上去,确实好多了。   在这件事上,傅淮周功不可没。   傅淮周点了点头,也没坚持,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之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办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我在呢。”   如果瑞士那个项目能和外方谈成补救好,那么会大大减少亏损。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谢了。”傅予求笑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而不是自嘲的、无奈的笑。   冉清把手里的纸袋里的羊绒围巾拿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笑着说:“瑞士那里冷,注意身体。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傅予求把围巾多围了两圈,点头:“好。”   他坐进开往机场的车时,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傅予求回头看傅淮周和冉清在原地目送他的样子,看他们的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真是特别奇怪。明明几天前,他还那么萎靡不振,仿佛把全世界都看成自己的敌人。   那么多年,他都和傅淮周这个叔叔争锋相对,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傅淮周都坚持他是错的,而他呢,则从来都不会听傅淮周的任何只言片语。   他们似乎从未把对方当作亲人,然而在危难的时刻,他坠入谷底,傅淮周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然后他握住了那只手。   即使孤注一掷。   飞机起飞的时候,傅淮周突然想到了韩星辰。   从前和她一起坐飞机那次,起飞的时候,她总是会神情紧张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好像害怕什么而不敢面对一样。   后来他问她,她告诉他说,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会慢慢膨胀,然后炸开来。   当时他笑了,伴着些许的心疼。   那丫头……   他弯了弯嘴角。   当初,就是那丫头,在他问“为什么你妈妈对你那么专制你还那么听话那么爱她”的时候,告诉他:因为是亲人啊。   “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懂她为什么总是催我回美国,因为除了叔叔,她就只有我。她怕我回到中国,就和爸爸在一起,再也不要她了。妈妈表面很强势,其实胆子很小,她一直很害怕的。”   “我从小身体不好,为了我心脏上的事,妈妈劳心伤神,可是她一直没有放弃过我。她和叔叔本来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但是当时她一心扑在我身上,只想把我照顾好。”   “妈妈和我说过,她这一辈子,有我就够了。所以我要好好的。”   做一个既不会愧对父母,也不会愧对这个世界,愧对自己的人。   她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多么了不起。   他的小女孩。   他不该是她会喜欢上的人,他有很多地方,都不配。   很多道理,她早就说给他听了。   只是,他醒悟的太晚。   傅予求望着窗外的云层,直直的发愣。    ☆、第三十三章   张芮这几日不在家,和老公一起去了德州出差,临走前特意叮嘱蒋怀信看好韩星辰,别让她没事乱跑。   蒋怀信当时是发了毒誓的,所以在韩星辰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提出要去趟欧洲的时候,蒋怀信明确地给了一个“No”。   蒋怀信问她:“你去欧洲干什么?”   “玩。”   他叹了口气:“等你身体好了,开春了再过去,不急在这两个月,那块大陆不会消失的。”   “可我就想这个时候,等开春了,我就没心情了。”   他顿了顿,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韩星辰的眼神稍稍一变,只是一秒的事,蒋怀信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老实说吧。”   其实韩星辰没指望会瞒过蒋怀信。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了,他又比她年长、聪慧,在他眼皮底下,她什么花招都耍不出。   韩星辰也是急了,直接就撂了。   蒋怀信的神情,有片刻的凝重。   韩星辰等着他的回答,紧张的不敢喘气。   他忽然笑了下,看着她,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啊……”她装傻充愣,没有正面回答。   “那么喜欢还分开。”他摇摇头,“算了,去吧。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一方面我不放心,另一方面……我也想去巴黎走一圈。好多年没回去了。”   韩星辰点了点头。   她知道蒋怀信在想什么。   蒋怀信和亡妻Lisa在巴黎相遇,那是他们定情的地方。Lisa意外病逝后,蒋怀信常年处于悲痛中,曾说过,再也不会去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了。   到底,他还是舍不得的。   有的时候,心里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韩星辰想,总是很难真的放下的。   蒋怀信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不过她不知道,傅予求是不是这样。   冉清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把傅予求的航班、住处等信息都告诉了她,韩星辰把酒店订在同一个地方。   按下“确定”键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终于,又要和他在同一个地方了。在分离短短的一个月后,那种之前被冰封的思念,像碰到滚烫的沸水一般,又迅速融化,甚至溢出来。   她很想他。   一想到心里就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有点想哭。   从美国飞到瑞士不是特别久,睡一觉的事情,可两人各怀心事,谁也睡不着,以至于下飞机的时候,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蒋怀信不放心韩星辰一个人,坚持陪她找到傅予求后再去法国。   两人放下行李后在酒店大堂干坐着等。   虽然之前冉清给过韩星辰傅予求的新号码,但是打不通。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韩星辰有点不好意思,和蒋怀信说:“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该饿了。”   蒋怀信笑笑:“我不饿,你饿了吗?”   他还是那么了解她。   韩星辰摇头。   “那继续等吧,别错过了。”   一直等到挺晚的时候,傅予求才出现。   他背一个英式邮差包,戴着棕框眼镜,头发有点长了,西装革履,但是领带有点歪了,往电梯那边走的时候,韩星辰叫住了他。   “傅予求。”   傅予求的步子就这么停了下来,他们隔着有点远,可是她依然看得清,他突然僵直的脊背。   他回过头,然后看到了她。   那一刻,他的神情很复杂。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或者还夹杂着愤怒和羞耻。   他走到她身边,视线偏了偏,又看到了旁边的蒋怀信。   他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担心你。”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激怒他一样。   韩星辰确实挺怕他生气的。她是自作主张过来的,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这样的“安慰”与“支持”,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她想,她自己也很自私,或许她来,只是为了减轻自己心里的难受不安。   而傅予求,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那么骄傲。   傅予求眉头蹙起,语调冷淡地说:“专门为了我?没有必要。我可以自己解决。”   “傅予求……”她怯怯的叫他。   “我不知道是谁多嘴告诉你这件事,但是韩星辰,我没那么脆弱。”   “你怎么说话的呢?”蒋怀信这会儿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推了傅予求一把,傅予求不知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他推的也不重,居然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摔倒了。   旁边的一个外国人扶了他一把,说了句法语,大概是让他小心。   蒋怀信不满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星辰有多担心你吗?她自己……”   “怀信哥!”韩星辰叫住蒋怀信,不让他再说下去,蒋怀信看到她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傅予求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发呆。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境。   其实看到她的那瞬间,他那种打从心里涌上来的喜悦,是骗不了自己的。   可是……   他叹了口气,然后走进了淋浴房,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碰触到他的皮肤,感觉全身的毛细血管都舒展开来。   可惜这个浴室没有浴缸,不然他就可以在水里泡一个小时了。   傅予求这个澡洗得有点久,洗完出来莫名觉得有点饿了,他叫了Room Service,要了一份晚餐。   门铃五分钟后就响了。   傅予求一边疑惑怎么这么快,一边去开门。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刚洗完的乌黑的头发上还滴着水珠。   打开门后的几秒,门内门外的两人都沉默了半晌。   韩星辰看着他,抿了抿唇。   “方便进去说吗?”   “不方便。”傅予求语气淡漠地拒绝了她。   韩星辰:“……对不起。”   这句忽如其来的道歉让他愣住了:“对不起什么?”   “不知道。”她的回答倒是很老实,“就是觉得……对不起。”   傅予求本来心里就不舒坦,看着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觉得更烦躁了。旁边偶有走过的人,向他们或多或少投来探寻的目光。   傅予求心一横,咬了咬牙,一把把她拉进了房间。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韩星辰的状态,看起来比他还差。头发有点凌乱,面色苍白,嘴唇干得起皮。   好像曾经那个总是很快乐的女孩消失不见了。   而且,他只消一眼就能发现,她瘦了,脸不再是圆圆的,下巴也有点尖。   傅予求到套间的厨房里,给她倒了一杯水,“啪”一声放在她面前,水溅出来了些许。   韩星辰吓了一跳,抬头呆愣愣地看了看他,然后双手捧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喝完。”   傅予求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他这个样子,让韩星辰想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有点忌惮。她“嗯”了声,然后把那杯温水喝完了。   滴水不漏。   喝完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凝视的眼神,让韩星辰莫名心慌。   她刚想说话,就被他捷足先登。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暂时……还不。”她发现自己又结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很没用。   傅予求淡淡地笑:“回去吧。我说真的。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而且我真的没事。”   “可是……”可是她想陪着他。   后面半句话,她没敢说出来。她这几天总是想着,自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那个时候傅予求知道她在异国他乡出了意外事故,二话不说就一个人跑到了那里找她。   他曾那么在意她,那么现在……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说,“你忘了吗?”   她没忘,只是……   “你还是喜欢我的。”   “我靠!”傅予求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韩星辰一脸无辜天真无邪地看着他的样子,让他特别想捏着脸问“你特么什么时候脸皮变这么厚了?!跟谁学的?!”   ——蒋怀信吗?   傅予求想到那家伙刚才那个样子,忽然觉得没以前那么顺眼了。   他家小姑娘来找他,蒋怀信跟过来干吗?!   韩星辰扯了扯他的衣袖:“傅予求……”   他有点生闷气,没好气地回:“又干吗?”   凶巴巴的……韩星辰略感郁闷,但还是说:“你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吃过了。”他刚说完这句话,门铃声就响了,韩星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去开门了。   门外是一顿大餐。   她谢过服务生,然后把满载着食物的餐车推进房间,笑眯眯地说:“所以这是你帮我点的吗?谢谢你哦。”   ……   ——这丫头,真的变坏了。   傅予求看着她,心里的小人咬牙切齿。   他们都饿了,那份食物量虽然大,但到底是一人份的,两个人分着吃,没多久就吃完了,韩星辰摆弄了会手机,泄气道:“哎,国外就是不好,都没有什么外卖平台。国内多方便……”   傅予求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那你还走……”   声音太小,他以为她没听见,可一会儿,韩星辰就抬起头来,看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等着她离开,可她一直没离开。   傅予求忍无可忍了,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笔记本放在腿上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过了会又开始开视频会议,说的是英文。   韩星辰第一次听他说这么久的英文,字正腔圆,不过是英音,她听着不是很习惯。   不过他如此专心致志、全情投入的样子,和平时真的……不太一样。   他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憔悴了不少,虽然看着依旧充满活力,但怎么看……都是强打精神。   而且她能感觉到,他的疲惫和不快。   一个人到底幸不幸福、满不满足,很大一部分,是写在脸上的。   韩星辰陪了傅予求几个小时。他一直在沙发上保持着那个动作,而她也是,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躺着看《Times》,看得很认真,偶尔伸出手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一口水。   傅予求右前方有一面镜子,他有一次抬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可以看到她,自此便总是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   她很专注,从来没发现他偷看她,明明最初,是她坚持要留下来陪着他。   就像从前,一开始或许是她先喜欢上他,可到了最后,舍不得说再见的人,却变成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过得很不顺,生活工作无限的压力,以为自己没有心情再更新下去,但是没想到,反而多了点动力。 回想起这些年里经历过的事情,好的坏的,那些曾经以为能伴随自己一生的东西,信念、梦想、执着,一点点消失,很沮丧。 回过头来再看,唯一坚持下去的,就是不停的码字,去写,去让你们听见我想说的故事,属于我自己的故事。 长大了发现做人很难真正自由,不过还好,我尚且能自由地写东西。 数据从来没有好过,偶尔沮丧,不过也无碍。只要有一个人在看,就觉得能坚持写下去,不止是为自己,也是为看到这里的你们。 这真是我唯一喜欢的事了。 《相见恨晚》里有一位亲在评论里和我说,让我写下去,总会遇到喜欢我的人。 当时看到,真的特别感动。 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欠缺、不足,但我总是愿意去改进、去进步,也愿意坚持。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 ☆、第三十四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寂静。   傅予求结束了手头的事情,感觉有点口渴。他把电脑放到一边,站起来,差点就摔倒了。   太久没有动作了,腿都麻了。   他踉跄的动静很大,可是那一头,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回头一看,方觉韩星辰已经睡着。   她的脸上盖着那本大大的杂志,手还放在书页上,杂志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着。   傅予求轻轻把书从她的手里抽掉,又走到房间里,拿了一条毯子出来给她盖上。   最后,他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傅予求泡了一杯红茶,在沙发上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她。   她睡着的时候,唇部放松,上唇微翘,眉目舒展,睫毛不时很轻微地颤动。   他喝完一杯站起来,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很手欠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   浓密纤长,很柔软。   他的手指弯了弯,不当心就碰到了她的脸。   韩星辰本就睡得不沉,这会儿猛然间就醒了,睁开眼睛的瞬间,她看到了他错愕的表情。   傅予求猛地站起来。   韩星辰本是为了掩饰尴尬而轻微咳嗽了声,可后来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竟咳的一发不可收拾,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眼眶都红了。   傅予求心疼得要命,也顾不得扮酷装冷漠了,连忙蹲下来给她拍背。   韩星辰一边咳一边摆手,含糊不清地说着:“没事没事……”   “都咳成这样了还没事?”   等她稍微平静一点,傅予求递给她一只苹果。   “要削皮吗?”   韩星辰想了想,点点头。   傅予求削苹果的技术很高超,韩星辰从他拿水果刀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是个行家。其实她平时吃苹果都不削皮,因为她削不好,又懒,都是直接洗完带着皮啃的,尽管她并不喜欢苹果皮的味道。   这个苹果挺大的,傅予求刀下的苹果皮,已经有长长的一串。   她凝神看着,突然说:“怀信哥和我说过,削苹果皮的时候许一个愿望,如果皮到削完都没有断,那么这个愿望就会实现。”   她说完抬头看着他,那么虔诚的目光……   他的手抖了抖,苹果皮断了,手也切到了,流出汩汩的鲜血。   傅予求轻轻“呲”了声,几不可闻。   那血色很眩目,看过那么多的病人,各种各样的伤口,韩星辰觉得,都没这个看上去痛。   “把手举起来。”她说,“有医药箱吗?”   “不知道。”   韩星辰闻言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湿纸巾,按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傅予求很意外地发现,她说的是法语。   是那种听起来很纯正的法语。   后来她和他解释说:“很小的时候学的,我邻居一家是法国人,他们家小孩和我玩得特别好。”   “哦。”他说,一边按着伤口一边说,“你还是说法语好听。说中文真别扭。”   韩星辰张了张嘴,然后说了一句:“Tais-toi.”   傅予求一愣:“你骂我。”   “我没有。”   “你骂我,因为觉得我听不懂。”   “我没有。”   他扬眉。   韩星辰无语:“我真的没骂你,那句话的意思是……”   “闭嘴。”她还没说完,他就接了下去,“你是说‘闭嘴’。”   他的脸上带着熟悉的坏笑,韩星辰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你又骗我!”   他明明也会法语!   “哎,怎么医药箱还不送到?我血都快流干了……”   韩星辰还在气头上,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你这么紧张,和你开个玩笑。”他终于收敛起笑容,干巴巴地解释,“我只略懂皮毛……”   傅予求这人说话真真假假,有的时候又是那副老不正经的样子,韩星辰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不过关于这件事的真假无所谓了,反正他瞒着她的事情多着呢。   韩星辰一想起他和孟绮夏的事情,心里还是堵得慌。   这家酒店的服务实在配不上它富丽堂皇的外表,送个医药箱送了半个小时,后来送到的时候傅予求挥挥手直接说不用了,韩星辰难得很凶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抓着他的手给他消毒包扎。   他看着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喉咙紧了紧,说:“其实只是小伤,不用这么紧张。”   “小时候,我不小心摔一跤,破了一点皮,我妈就特别紧张,怕我感染什么奇怪的细菌,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傅予求一听就乐了,说:“你妈胆子可真小。像我妈……”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了顿,音调有微妙的转变,“……像我妈,我烧了半个厨房,都没什么大反应。”   他说完那句话,韩星辰正好包扎完。   她自然察觉到他话语里的那些微妙、复杂的情感,只是她从小就和母亲关系太过紧密,因而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韩星辰看着他,笑容有些勉强。   “你别这么看我。”他的语气倒是平静,“我噢,早就习惯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你妈妈一定也很在意你的。”   “别自作聪明,你知道什么……”傅予求笑,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头发。   韩星辰都已经准备好“献上”脑袋了,可那只手迟迟没有落下。   傅予求把手缩了回去:“算了,还是不要了。好不容易准备放下,回头又该舍不得了……”   韩星辰的眼泪在一瞬间落了下来。   傅予求说完都没觉得自己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可她的眼泪那么猝不及防,止都止不住,到最后竟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慌了,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却执意地拿开他的手。   “韩星辰你……你别哭了!”傅予求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你打我吧,我都不知道怎么又欺负你了。”   “你没有!”她忽然凶巴巴地大吼了声,满脸都是泪水,吼完继续哭。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泪决堤了没有收势,傅予求心一横,想着“管他JB爱谁谁”,搂过她的脑袋,头一低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   这一吻很深,很有效果,韩星辰立马不哭了,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眼睛瞪得老大。   傅予求从前吻过她几次,要么在脸上,要么在唇角,都是轻轻那么一下,而今天的吻,从一开始重重的、带着蛮力,到后来的唇齿相依,带着野蛮、霸道的力道和攻势,攻城略地。   韩星辰脑袋发晕,渐渐没了力气,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他的气息。   清冽的洗发水或是沐浴露的味道,也是薄荷味的。   傅予求的双手撑在她的两侧,身体和她贴得很紧。   他放开她的时候,她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连害羞都忘了。   后来倒是傅予求先害羞的,脸红了,像喝了烈酒一样,头都抬不起来了。   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韩星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干什么?”他瓮瓮地说,还是没抬头。   “你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她说得含蓄,傅予求却秒懂她的意思,当即就炸毛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韩星辰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反问,“没有吗?”   “没有。”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终于敢直视她了,却只是淡淡地说,“只有你。”   韩星辰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百感交集,心情异常复杂。蒋怀信十分钟后打来电话,问她谈得顺利吗,她忽又想到傅予求那个很深的吻,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得害羞了,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声“还行”。   “声音有点奇怪,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她说,“他还好。”   “那你……”   “怀信哥,你去法国吧。”   蒋怀信拿着电话的手颤了颤。   “我见到他了,你也该放心了。我想留下来陪他一段时间。至于我的身体,你放心,我不是小孩了,而且我也是医生,会照顾好自己。”   她说得那样自然而理智,他虽看不见她,却觉得自己能想象她此时的样子。   他无奈,她怕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总是踩着他的影子,仰望着他的小女孩了。   她已不再需要他。   蒋怀信答应了韩星辰。他一刻都没有浪费,马上买了明天最早的一班航班的机票,从瑞士到法国。   他在此行之前,曾想过这是最后一次那个记忆里的国家,然后忘却那些回忆,或许他可以重新走回原来的那条路……   原来,这真的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蒋怀信开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他走到阳台上,转过头,望着不远处韩星辰的那间房。薄薄的纱帘被风吹起,暖黄的灯光透出来,看着宁静而渺远。   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走回了房间。   韩星辰本在看美剧,看到兴头上,手机突然一震,提示收到一条Whatsapp信息。   信息来自蒋怀信。   “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忘了关窗户,注意安全。早点睡。”   她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跃。   “知道啦!你也早点睡,晚安!”   蒋怀信盯着的屏幕突然亮了,他看了看那条信息,兀自苦笑,然后按下关机。    ☆、第三十五章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一周。   时间流水一样的过去,在这一周里,傅予求和韩星辰没有过多的交流。傅予求太忙,白天都在外面跑,晚上偶尔晚归,每次一回到房间,韩星辰就来敲门了,他开门后,她就安安静静呆在那张躺椅里看书、看杂志,也不打扰他。   傅予求有几次回来早了,买了晚餐回来,然后会叫上她一起,两人围着小厨房的圆桌吃着,他偶尔说一句“味道不错”或是“难吃的要命”,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话了。   然后,即使如此,她依然觉得幸福。那种隐秘的幸福和安定感,就像是雨水渗进干涸的土壤一般,能在瞬间滋润,让那片土地重新萌发希望的种子。   她想,也许这就是爱情。只是,她不通晓傅予求心中所想。所以,她时常觉得孤独,好像是一个人站在一片花田里,可踏出一步,就是万丈悬崖,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有一日,傅予求回到酒店房间很久她才来敲门,他去开门,看到她冷得瑟瑟发抖,黑色的羽绒服上落满了雪花,连睫毛上都有小小的冰晶。   他微怔,然后把她拉了进来。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暖和,她却仍是不停地抖。傅予求把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想了想不行,干脆拉开被子,让她直接到床上去。   她摇摇头。   “别磨叽了。”他有点生气,强拉硬拽把她拖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   傅予求冷下脸,凶巴巴地问她:“你去干吗了?!搞成这个样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旁边的纸袋,委屈道:“去中国餐厅了,我看你吃西餐吃得没胃口……”   他的眼眸微动,然后把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餐盒。   都是简单的菜:油焖大虾,地三鲜和番茄炒蛋,色泽浓郁,香气袭人。而且在这么冷的天气,居然一点都没有凉。   他想到韩星辰进门的时候,衣服鼓鼓的样子,猜到她是把纸袋放在羽绒服里捂住了,所以,她里面的毛衣上才会也沾满雪花。   这傻妞……   傅予求最近感冒了,声音有点低哑:“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你给我打个电话,我顺路带回来就是了……”   “可是我是买给你吃啊。”她的小模样很是认真,“我的话……这么多年了……没关系的。”   她说完吸了吸鼻子,傅予求皱了皱眉,拿干净的纸巾帮她擦了擦鼻涕。   韩星辰忘了买饭,两人的晚餐就只有这些菜,本着不浪费的精神,全部吃光了,后来咸的每人灌了好几杯子的水才缓过来。   韩星辰舔舔嘴唇,像小猫似的,笑得眉眼弯弯的:“好吃吧?”   傅予求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以后不许了。”   “什么?”   他没回答,话锋却忽然一转:“我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明天出去转转吧。”   因为傅予求那句话,韩星辰一晚上没睡好。   太兴奋。   这也直接导致了第二天一早就顶着熊猫眼,整个一精神不济的颓丧模样。   精神抖擞的傅予求看着她什么都没说,把手里的火车票分给她一张。   “这是哪?”她看了看,“啊”了声,“琉森。”   ——瑞士的名城,非常漂亮的旅游都市。   韩星辰之前只在书上和纪录片里看到过,从未想到回去到那里。   傅予求戴着皮手套,看见她的手冻得通红,把手套摘了一只下来给她戴上,另一只没戴手套的手则被他拽着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大衣口袋并不暖和,面料透风,可是他的掌心却异常灼热。   这个城市到处飘着鹅毛大雪,他们戴着帽子、围着围巾,和许许多多穿着厚重棉袄、大衣的高鼻梁的外国人一起踏上开往另一座城市的列车。   车厢里却很温暖。   瑞士铁路系统相当发达,火车很稳,车厢内也相当整洁舒适。   他仍是没放开她的手,他们的距离因此又近了半分,后来韩星辰困了,不自觉闭上眼睛,头慢慢垂下来,就靠在了傅予求的肩膀上。   傅予求是坐在靠窗的位置,脑袋贴着玻璃,也放心地睡去。   窗外是白雪皑皑,一座座雪山或是被雪覆盖的小舍飞速后退,经过站台的时候,偶尔有一两个人,上车或下站,来去匆匆。   车里一直很安静。   瑞士是个很安全的国家,瑞士人亲切友好,说话声音不高,韩星辰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看见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老太太,白发苍苍,眼窝深陷,鼻梁很高。   老太太的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韩星辰察觉到自己和傅予求的动作,连忙正了正身体,然后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   她想把手从傅予求的口袋里拿出来,可他握得太紧,试了好几次后,她终于放弃了。   “我们曾经和你们一样。”对面的老太太忽然开口说了句英语,韩星辰有些没反应过来,表情困惑。   老太太笑了:“我和我先生。”   她明白过来,同时注意到老太太说话的时候,一手握着另一只手腕上的那款老旧的男士手表。   老太太注意到她的目光,知道她懂了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下去:“它在很久之前就不动了。可我总觉得,它还在走,总会不自觉地去看它。”   傅予求醒得比韩星辰晚很多,那个时候,老太太已经下车了。韩星辰正呆愣愣地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   他总算舍得放开他的手,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睡得真爽。”   韩星辰笑了,她看得出来,他之前太累了,那种累是身心俱疲。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他见她有点怪怪的,随口问了一句。   “啊。”她说,“对面坐着个英国老太太,聊了几句。”   “哦。”他没想太多,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到了。”   琉森和苏黎世有些不同,作为着名的旅游城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即使漫天飞雪,也挡不住背包客们的热情。   瑞士有四种官方语言: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罗曼什语,而在琉森,德语是通用语言,餐馆外的标识牌上写的都是陌生的文字。傅予求和韩星辰对德语一无所知,好在瑞士人是语言天才,用英语基本能无障碍沟通。   傅予求为这次短途旅行规划地相当不错,住在离火车站很近的酒店,不大但很干净,离商区也近。这座城市不大,两人逛了一天就把主要景点都逛完了,商业店铺虽没有苏黎世多,但依旧相当热闹。   韩星辰很兴奋,买了一大堆巧克力,傅予求一脸嫌弃:“你也不怕蛀牙。”   “人生苦短,理应纵情。”   她嘻嘻哈哈地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傅予求却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   “胡说什么!”   两人最后走进一家卖纪念品的小商店,商店里有很多精美的明信片。韩星辰在货架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拿起这张,想了想,又换了一张,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分钟后,最后才选中了一张。   傅予求看着她这副纠结的模样直想笑:“都喜欢就都买了,又不贵。”   韩星辰有点无语地摇摇头:“你不知道了吧?精心挑选的东西才珍贵。”   傅予求耸耸肩,他确实不懂。   在他的概念里,钱能买到所有的物质和大部分非物质的东西。他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常年在外四处奔波,他现在慢慢在说服自己她其实是爱他的,可是依然不解,为什么当时的她,在他们物质生活什么都不缺的时候,还是会宁愿把他一个人丢弃在寂寞的家中,也要去多赚那一点点钱。   那时开始他就觉得,钱大概是个好东西,能代替这世上的一切,包括亲情、陪伴。   韩星辰站在柜台前,歪着脑袋拿着笔在明信片上写字。傅予求凑过去想看看她在写什么,韩星辰飞速用手遮住字,然后警觉地看着他。   “你干吗?”   “看看嘛,小气鬼。”傅予求“哼”了声,走到一边去,不再看她。   韩星辰写完明信片,把它交给柜台笑眯眯地瑞士姑娘。   傅予求吃饭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写给谁的?”   “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状似漫不经心地答,喝了一口牛奶,舔舔嘴唇。   傅予求闻言咳嗽了声,眼神飘忽地望向窗外,语气轻飘飘的:“蒋怀信啊?”   “啊,不是。”韩星辰笑了,瞳孔晶亮晶亮的,“你不认识。”   “哦。”不是蒋怀信。他也露出微微的笑容,可是一秒后又收敛了半分。   ——他“不认识”的“很重要的人”。   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舒服……   晚上八点多,街上的店铺已经关了大半,他们因而回去得很早。傅予求进房间不久,就听见了敲门声。   他打开门,看到韩星辰穿着小兔子棉拖鞋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他问:“怎么了?”   韩星辰犹豫了一会。   好一会儿。   然后轻轻地说:“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第三十六章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傅予求其实一直算是个正人君子,虽然表面看上去实在和那四个字相去甚远。韩星辰那句话无疑让他一瞬间想歪,然后热血沸腾了一秒。   不过老手就是老手,马上就镇定下来了,皱眉威胁似的问:“你再说一遍?”   “我房间暖气坏了,我会冻死的。”   韩星辰很认真地解释了,好像很奇怪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她是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是真的只是“一点”。   傅予求脑子转了转,马上明白过来。   哦,这傻妞是个美国人,中文不行,更别提什么联想能力了。   他叹了口气,身体侧过来让出半边:“进来吧。”   傅予求的房间有一张King Size的大床,那种可以在上面连打几个滚的尺寸。   他把折叠式沙发的另一边打开来,展开成新的一张床,然后去韩星辰房间把她的被褥拿过来。   他指了指沙发:“我睡这。”再指指床,“你睡那。”   韩星辰闻言马上摇头,连连摆手:“不不不。”   “别废话了,不然我把你赶出去。”傅予求没好气地说,“赶紧去洗澡,洗完睡觉,困死了。明天还要赶火车。”   “哦。”她看了看手机里傅予求发给她的行程表:下一站——因特拉肯。   瑞士着名的旅游小镇,外文名Interlaken,意为“两湖之间”。   “我们要坐船吗?”   傅予求头都没抬,还在铺床:“有这个打算,图恩湖或者布里恩茨湖,坐船游湖……”   他之前旅行攻略研究的很仔细,这会儿倒背如流,絮絮叨叨地一通说,说完才发现韩星辰一直没有再吭声。   他不满:“你有在听吗?”   “啊?”   她像是刚回神。傅予求抬手轻按了下她脑袋,正想数落她两句,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韩星辰很不对劲。   不仅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是白的。   她声音颤颤地回他:“我……能不能不去坐船?”   傅予求扬眉:“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病……”她顿了顿,万分难堪地开口,“我有恐船症。”   韩星辰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这个病症,傅予求摇头,他好像、应该、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病。   小姑娘很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瓮声瓮气地说:“总之我一上船就担心船沉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小朋友去海边玩,划的橡皮艇,橡皮艇突然漏气了,找不到漏气点,就沉了……幸亏当时有人救我们,不过还是差点淹死……从那次以后,我就很害怕这种东西。”   她低着头,一边说话一边绞着自己的头发,视线聚焦到自己的拖鞋上。   他沉默了会,然后突然叫了她一声:“韩星辰。”   她抬头看他。   “去试试吧。那里很美。你不到那艘船上,看不到那么美的景。”他笑,鲜少那么温柔,“总要克服的。你可以克服的。你信我。”   其实她是个顶勇敢的姑娘,但她也有害怕的事情。这种来自童年阴影的心理上的恐惧,长久地笼罩在心头,如同一块阴霾。   不过既然傅予求这么说了,她还是决定试试。   傅予求说“你信我”。   说这话的人是傅予求,她喜欢的傅予求。   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头就会涌起无限柔情的傅予求。   她有多喜欢他,他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韩星辰第一次和傅予求睡同一间房,虽然床和沙发相隔甚远,但心里还是不免有点紧张。关了灯说了“晚安”后,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傅予求那边没什么动静,这张床声音有点大,她连翻身都不敢,就一直这么憋着,憋到浑身上下不舒服。   “韩星辰。”   她斗了个激灵,以为自己胡思乱想太久出现幻听了,直到傅予求又叫了她一声。   “韩星辰,你睡着了吗?”   她趁机翻了个身:“没有。怎么了?”   “问问。”   这段对话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韩星辰就当他没问,刚打算继续努力睡觉,傅予求又开始叫她。   韩星辰抬手“啪”一声把灯打开,坐起来,问:“到底怎么了?”   “你开灯干吗?”前面不远处傅予求探出一个脑袋,语气不悦,“亮瞎了。”   她看着他。   傅予求被她看得心虚,把脑袋又缩了回去,瓮瓮地说:“我冷。”   这下她懂了。   也确实难怪,这酒店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地方、富丽堂皇的,暖气却很不给力,先别说她房间的暖气坏了,傅予求这房间的暖气也好不到哪去,聊胜于无。   好在床上的被褥还是很厚的,所以足够保暖,不至于很冷。   不过傅予求缩在沙发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犹豫了会,迟疑地说:“要不……你过来?”   三秒后,傅予求的脑袋重新探出来,脸有点可疑的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笑了,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靠,这丫头……竟然敢嘲笑他了。   瑞士的气温很低,特别是晚上,这会儿下着鹅毛大雪,傅予求权衡再三,然后抱着自己的一床被子挪到韩星辰那边去了。   床下垫着的褥子很暖和,韩星辰给他挪的地方有她的体温,特别暖和。   韩星辰把被子分他一半,傅予求很明确拒绝了:“我盖自己的被子。”   本来同床就已经不太好了,要是共枕同被窝,这还了得?   而且……   傅予求看了她一眼。   虽然这丫头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可毕竟性别摆在那,万一他就饥不择食了……   “你别盖那被子了,会冻感冒的。”她一本正经地说,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全无了平时那副嚣张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我都不介意,你还介意?还是你怕……”   “我怕个鬼。”傅予求一听那话就不高兴了,马上跳脚,活脱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然后这只“猫”默不作声地钻到了另一个被窝。   真暖和啊。   ——傅予求的第一反应。   其实被子挺大的,两个人不用靠很近。但是韩星辰那边太暖和,人本能喜欢向温暖的地方靠近,所以十分钟后,傅予求已经挨着她很近了。   韩星辰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可她还是睡不着,而且更不敢动。他一点点靠过来,自然把她逼到了床边上,她动不了,否则会跌落下床的。   僵持了半个小时后,她受不了了,翻了个身,戳了傅予求一下。   傅予求睡眠很浅,马上就睁眼了。   四目相对,太近的距离。   窗帘不厚,隔着外头透进来的隐隐的光亮,他看到她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下,瞳孔晶亮,嘴唇微翘,很柔软的样子。   韩星辰才刚刚轻启嘴唇,就被他吻住了。   她反应很快,动了一下,傅予求抬手绕到她脑后,用力固定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动。   他的唇舌相当灵活,她想挣开,双手抵着他的胸口,可他力气太大,韩星辰用尽力气,他丝毫未动。   这样的温度,太过火热。   他们贴得很紧。   两人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现在不止傅予求,连韩星辰都感觉,自己的某根神经,被挑了起来,疯狂跳动。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也不再挣扎。   傅予求的手下慢慢放轻制住她的力气,在他的另一只冰凉的手放到她腰间温热的皮肤时,她突然叫了声。   那一声,有点痛苦。   傅予求不是聋子或者傻子,立马就察觉出不对劲,放开了她,伸手开灯。   灯光照射下来,韩星辰眉头紧皱,面部痛苦地扭曲。   她的手紧紧揪住自己睡衣的领口。   傅予求吓坏了,握住她的手,着急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心脏是吗?!”   “药……我的药……”她的手太过用力地抓住他,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他也顾不上疼痛,火急火燎地问,“药在哪里?!告诉我药在哪里?!”   “包……袋子……”   一分钟后,服下两片药的韩星辰的脸色终于恢复到较正常的样子。   然而傅予求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带她去医院检查。   她揪着他的衣角求他:“这么晚了,外面又在下大雪,路上一折腾,我更不好休息。别去了,好不好?”   “不行!”傅予求很坚决,“刚才你差点吓死我你知道吗?万一真的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他最后那句话是吼出来的,双眼猩红,她仔细看,能看到他的眼角有水渍。   “傅予求……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   他沉默,偏过头,看着窗外。   他想她大概不懂,他刚才给她拿药的时候,手抖得几乎拧不开药瓶。   他有多害怕……就像小时候,每次母亲离开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的时候,他都怕,她再也不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之于母亲的意义,就像如今,他不知道自己有做过什么事,值得上帝眷顾他。   韩星辰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不理我……”   他没想不理她,她没有做错什么事。   傅予求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搂过她,把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   “我就是怕这样啊……”   许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缓慢,不似从前。   “我一直怕,看到这样的你。傅予求,我知道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以后某一天,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一定会受不了。”   “你一定会的。”她抬头,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会哭的。”   “我不要你哭。”    ☆、第三十七章   蒋怀信这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突兀地响了。   看到上面显示的人名时,他有点意外。   ——这么晚了,傅予求打给他干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韩星辰出事了,所以接通电话后,第一句话就是:“星辰怎么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之后有低沉的人声传来,分贝显然被刻意压低过:“蒋怀信,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韩星辰身体到底怎么了。”   蒋怀信的瞳孔猛地收缩了半分。   他知道自己担心的事可能会发生,但他一直心存侥幸,从心底深处觉得,她不会有事的。   韩星辰一直是个老实的姑娘,她说自己很好,他就真的信了,她很好。   “我带她去了趟医院,医生说她的情况很糟。”傅予求语气轻飘地问,“你知道吗?”   “我……”蒋怀信语塞,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哪怕是隔着电话,他也能感受到傅予求掩藏在平静语气下的愤怒。   傅予求冷笑:“你没有照顾好她。”   他话语偏执,此时的语气活脱脱像个小男孩,蒋怀信却在这时也被激怒了。   “是,我是没有照顾好她。可是你知道究其原因,她为什么会旧病复发吗?”蒋怀信也笑,那种笑比起傅予求的更为冷静,“因为你啊。她的心里有一个重重的包袱,一直背着,好不容易打算卸下来了,你又出事了,然后她又重新提起那个包袱。”   那个包袱很沉很沉,沉到把她的心都压垮了。   傅予求一宿未眠。他就这么在床边看着韩星辰睡着的样子,蒋怀信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原本她很快乐,后来遇见了你,她便再也快乐不起来。”   他的爱情,没有让她变得更好。   天亮的时候,傅予求才慢慢合上眼,后来韩星辰醒过来动了一下,他马上就醒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她:“还难受吗?”   她笑着摇头,说:“你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才像兔子。”他夜宵了,俯身,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饿不饿?我出去买早饭。”   “不饿。”她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你坐着,陪我说说话。”   傅予求重新坐了下来:“你想说什么?和我表白吗?”   他扬眉的样子很帅,有一种雅痞的感觉,剑眉星目,韩星辰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骨,笑:“是啊,表白大帅哥。”   傅予求闻言很正经地点头:“嗯,我知道我帅,全宇宙都知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没营养的话,过了会韩星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什么时候去坐船游湖啊?”   他喝了口水,眼神望向窗外,轻声说:“不去了。”   韩星辰瞪大眼睛:“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好好养病吧韩星辰小朋友。”   她摇头,拽他的衣角恳求:“可是我真没事。我我我……你一直让我躺在这才会有事。”   傅予求回望着她,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以后带你去,总会有机会的。”   她的嘴不满地撅着,傅予求用食指点了点那里。   “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由于傅予求的坚持,他们在琉森这家医院度过了三天的时间。出院那天雪停了,阳光明媚,韩星辰意外看到了多日不见的蒋怀信。   她非常惊讶,下意识看了看傅予求,可傅予求的样子……好平静。   “怎么见到我这副表情?不认识我了?还是不欢迎?”蒋怀信笑容温和,然后接过她手上的小提包,“我来带你回去。”   她皱了皱眉:“你才去法国没多久……”   蒋怀信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傅予求就接了上来:“我让他来的。国内有点急事,我要飞回去处理下,等处理完,我去美国看你。”   她闻言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那副样子看在蒋怀信眼里,他的喉头紧了紧。   她呢喃:“你都没和我说……”   “我怕说了你晚上睡不好。”傅予求轻叹,“不会很久的。我一处理完,就买最早的航班过来。”   她摇头:“不用,你忙……”   “啧。”傅予求斜了他一眼。   这丫头……是在赌气呢,还是在赌气呢?   不过麻烦事是客观存在的,他非得回去处理不可,有蒋怀信在,他还算放心。   傅予求觉得自己还是该拼一拼,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将来。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他心里时常很乱,可其实,他也想了很多,韩星辰母亲张芮说过的那些话,对他的评价,他慢慢也能理解、接受。   他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张芮的那些话,并不过分。   只是当时的他,还没有足够勇气接受。   傅予求走后,韩星辰心情一直有些低落,蒋怀信在旁边讲笑话逗她开心,也不见她脸上有什么笑容。   飞机上三人座连在一起,旁边的一个大胡子外国人低声对蒋怀信说:“Your girlfriend seems frustrated.(你女朋友看起来很沮丧。)”   蒋怀信的笑容很是尴尬。   韩星辰偏头靠在一侧。   她和傅予求的航班起飞时间差不多,两人才刚刚分别没多久,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特别不好的开始。   让她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重。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件很累很累的事。   可是……又那么幸福。   这一次在飞机上,她没睡着,因而回到家的时候又累又困。   家里还是空无一人,韩星辰把行李收拾出来去洗了个澡后,倒头就睡。   再醒过来的时候,很尴尬地发现在深夜。   这样看来,她等会一定是睡不着的了。   韩星辰看了看手机,看到谢轻语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回拨过去,谢轻语好久才接,一接通,韩星辰就差点被那头震耳欲聋的声音给震晕了。   “喂!韩星辰?!”谢轻语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下自然声音响了好几十分贝,说话和平时判若两人。   韩星辰把手机放远了几寸:“你在干吗呢?”   “酒吧!喝酒!跳舞!”谢轻语吼完,整个人癫狂地笑,“我!不!爽!”   韩星辰:“……”   谢轻语是个顶洋气的姑娘,虽然和韩星辰关系铁到不行,性格和处事作风一点都不一样。   共同的朋友有云:谢轻语潇洒,韩星辰怂。   “你怎么了?”   “失恋啦!”谢轻语又哈哈大笑几声。   韩星辰:“……”   以前分手没见她这样的,这又是着了哪条道了……   “出来陪我喝酒!”   韩星辰:“……”   这女人真疯了。   谢轻语第一次这幅要死不活的德行,韩星辰真有点担心,想了想,换了身衣服拿起包就出门了。   她打车到酒吧的时候,酒吧的门紧闭着。   门外站着两个保安,拦着她的路。   “请需要出示会员卡。”   韩星辰自然没有什么会员卡,她说:“我来找我的朋友。”   保安的表情分毫未变。   韩星辰泄气,刚想拿出手机给谢轻语打电话,旁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我带你进去。”   那人说的是中文,韩星辰一愣,抬头,对上一对细长的丹凤眼。   这个男人很高、清瘦,眼神清冽澄澈,对着她微笑。   “不过,你成年了吗?”   这个问题韩星辰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天生一张娃娃脸,到哪都有人问她几岁。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驾驶证,递给他,指着上面一行字:“你看,早就成年啦。”   他低头笑了。   “现在可以带我进去了吗?”   韩星辰找到谢轻语的时候,她正拿着啤酒瓶给自己灌酒,长发凌乱,大有撒酒疯的架势。   不过,她没醉。   谢轻语看见韩星辰先是大笑,然后望见站在她后面的男人时,夸张地捂嘴:“哇呜,帅老板!”   韩星辰转头,看到那个男人对着自己笑了笑。   “忘了介绍,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章祈。”   后来谢轻语告诉她,章祈是标准的美国人,从一出生就在美国,从来没有去过中国,可是他从小就上中文课,所以普通话说的比韩星辰这种半吊子溜太多。   “章祈在酒吧这一带很有名,不过你一定没听说过。”   谢轻语又想拿起一瓶刚开的啤酒,被韩星辰拿了下来,她瞪谢轻语:“不许喝了!再喝就醉了!”   “拿来!”她一把夺过韩星辰手里的酒瓶,咕咚咕咚地就往嘴里灌。   章祈这个时候走过来,给了韩星辰一杯五颜六色的液体。   她摇头:“我不喝酒。”   “这是无酒精饮料,尝尝。”   他都这么说了,韩星辰不好意思拒绝,小小地抿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那味道酸酸甜甜的,说不出来像什么,但特别好喝。   谢轻语看了他们一眼,努努嘴,什么都没说,继续喝酒了。   “你……”韩星辰想了想,还是说了中文,“和谢轻语,认识吗?”   “不算认识,她前几个月经常和男朋友来这里玩。”他说完补充了一句,“他男朋友是我好哥们。”   “哦。”她说,“就是把谢轻语甩了那个?”   章祈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他托着下巴看着她,笑了出来:“不关我的事啊。不要殃及无辜。”   韩星辰有一瞬间的恍神。   章祈这样子笑的时候,某个角度看起来有点像傅予求。   还有他说话的语调。   章祈碰了碰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那你盯着我干什么?”   真的很像。连这种不正经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第三十八章   到最后,谢轻语喝得实在太多,醉得不省人事,连发酒疯这一段都直接跳过了。谢轻语家教甚严,韩星辰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把她送回家,那她这一年都别想晚上出门了。   韩星辰一个人弄不动她,正好章祈酒吧打烊了,他走过来想搭把手,韩星辰看了他一眼,说:“还不如打电话给你的好哥们。”她说完顿了顿,补充了句,“我没讽刺你。”   “我知道。”章祈笑笑,拿出手机,拨个号码,接通后说了一段英语,大意是“你女人在我这赖着撒泼,再不过来我不保证不把她扔出去。”   章祈说完就挂,看着目瞪口呆地韩星辰,满意地点头:“吓到了?”   她想了想,摇头。   “谢轻语男朋……前男友是……外国人?”   “看你怎么定义了。他是东方面孔,和我一样,出生在这,不过对中文一窍不通。”   旁边谢轻语忽然醒了,开始趴着吧台狂吐,气味感人,韩星辰都忍不住没良心地离她三尺远,章祈“啧啧”叹息:“我就说那小子从小就是祸水吧……”   十五分钟后,韩星辰看到了章祈口中的那个“祸水”。   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确实是祸水的长相。   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漂亮,这还了得。也难怪,外貌协会的谢轻语直接沦陷,潇洒不再,变成了这幅德行。   韩星辰很感慨,这叫什么?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那个叫Noad的男人和章祈说了句什么后,直接背着谢轻语离开了,韩星辰想拦他,被章祈劝住:“你放心,Noad会照顾好她的,他很靠谱的。”   韩星辰盯着章祈看,脸上分明写满了“不相信”。   “他害谢轻语这样……”   “感情的事很复杂,不在一起,不代表不爱了。”章祈鬼使神差地抬手,俯下身,戳了戳她的眉心,“小女孩,你还太小。”   他的这个动作太过亲昵,韩星辰不知道章祈是不是因为出生就在美国,玩伴也都是美国人,所以特别放得开。总之初次见面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让她觉得很是无可适从。   韩星辰不动声色地小小后退了一步:“很晚了,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   他坚持:“我送你。”   “说了不用了。   她的语气略显不耐,章祈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韩星辰冷静了下来。   ——是她该说“对不起”。   她的心情……太不好了。不好到,会发泄在一个无辜的陌生人身上。   “抱歉。”   他笑着看她:“抱歉什么?”   月光很柔和,她的面容在那样的光亮下,有点朦胧。   “我不是故意吼你。”她一字一句的,解释得很认真。   “真是小姑娘。”章祈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我没往心里去……走吧,我的车就在前面,这个时间太晚了,这一带不太平,你一个人回去危险。万一出什么事,我不想负什么责任。”   章祈开的是跑车,很嚣张的玛莎拉蒂,被他硬是开成了QQ,奇慢无比,韩星辰到家的时候都快睡着了。   凌晨三点的时间,确实很晚了。   尤其是韩星辰是个崇尚健康生活的人,几乎从不熬夜。   章祈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问:“第一次这么晚睡?”   “也不算。”   他点头,看了看眼前那栋小巧典雅的别墅,说:“进去吧。”   韩星辰还是有点犹豫:“谢轻语她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吧。”   韩星辰走进黑漆漆的家门的时候,有一种很空荡的虚无感,好像什么东西都抓不住。她头有点疼,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   韩星辰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傅予求发过来一个视频请求。   她一怔,随之手贱按下了“接受”。   “怎么还没睡?”傅予求那里的镜头,有点晃,几秒后才稳定下来,看清人像。   他剪了个干净利落的圆寸头,面部线条格外硬朗,看着特别男人。   韩星辰正心虚着呢,赶忙换话题:“一天没见你就换了个发型啊?”   “别打岔。”傅予求的眉毛拧起来,相当不满的样子,“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他看上去凶巴巴的,韩星辰从以前到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就犯怵。   “……我倒时差。”   “倒个屁时差。我都没时差呢!”   韩星辰闻言幽怨地说了句:“你又说脏话……”   傅予求揉了揉眼皮,抬抬下巴:“这身衣服,一看就是出去了。脸还有点红,不会……喝酒了吧?”   他的眼神带着狐疑,韩星辰感觉一下被他看穿了。小姑娘是老实人,一下就全招了。   “行啊你,韩星辰,还去酒吧。”他冷哼一声,“你说的那个酒吧老板……帅不帅?”   韩星辰本已经准备好了听他一顿数落,没想他话锋转的那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这家伙,是在吃醋吗?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看到她这么不严肃的样子,傅予求更恼了,恨不得把她从屏幕里揪出来打一顿,气急败坏地说:“我就知道。你看到帅哥就走不动路,就像当初看见我一样。”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膝盖都软了吧?”   “……”   韩星辰知道傅予求脸皮一向很厚,不过最近大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闲聊了没几句,傅予求就催韩星辰回去睡觉。   “我这会真的睡不着。”她看了看手表,“再过不久就天亮了,我现在睡的话,真倒不过时差。”   “随你吧。”傅予求不管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我一会去趟医院,年年马上动手术了。”   韩星辰漂亮的瞳仁不明显的一亮:“啊,很快。”   其实她挺高兴。   年年算是个幸运的孩子,就在前不久,找到了配型的骨髓捐赠者。一切都安排的很好,按步就序,韩星辰心里头一直牵挂着她,从前在中国的时候,时常见她,可还是一有空就和她视频。如果偶尔很忙冷落了这孩子,她还不高兴。   可现在,这么长时间了,年年都没再联系过她。   这孩子心里有块石头压着,因为她和傅予求的关系,年年这么机灵的孩子,是有察觉的。她能理解。   她韩星辰和傅予求,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始终问心有愧。   和傅予求视频完后,她反而有点困了,在沙发上躺着玩了会手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睡着了。早上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张芮进门的声音吵醒的。   张芮看到她很是意外:“怎么直接在这睡了?”   韩星辰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看看电视睡着了。”她往张芮后面望了望,“叔叔呢?妈你怎么回来都不提前和我说声?”   她表面淡定,内心已经是波浪似的翻腾。   这幸亏是早回来了一天,前脚刚到,后脚亲妈就也到了,不然就抓现形了。   韩星辰想着自己是真的变坏了,从前她有什么大事小事也几乎不会瞒着张芮,自从认识了傅予求,这样的弥天大谎也撒得“坦坦荡荡”了……   “你叔叔还要去见他大伯一家,我就直接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那家人。”张芮说完就往厨房走,走进去没一会就念叨,“这阵子王嫂不在,你连热水都舍不得烧一壶。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   张芮还在不停地念念叨叨,每多说一句韩星辰就更慌一点,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拆穿了。   好在张芮忙活了一阵后也累了,回房补眠了。   韩星辰等张芮一走,马上跑回房间打电话给傅予求,问年年的情况。   “手术完了?”   “完了。”他就回答两个字,特别淡定的样子。   “完了?”   “啊。”傅予求笑了,“挺顺利的。”   这个骗子。   韩星辰也笑:“其实我知道的,不会有事。”她的语调温柔绵长,“那么好的孩子……”   “韩星辰。”   “嗯?”   他说:“你很喜欢孩子吧?”   她认真想了想,说:“是。很喜欢。”说完又肯定地强调了一遍,“很喜欢。”   她长大那么大,见过许许多多的孩子,有些在优越富足的家庭长大,有的从一出生就在贫困和疾病中,有的胖胖的,有的很瘦弱,有的开朗,有的安静,可是在她眼里,每个孩子都那么可爱,都充满了希望。   因为还是孩子,所以未来有无限的可能,等待着他们的是漫长的未来和期许。   和她……不一样。   她偶尔觉得有一点难过。毕竟,或许在某一个未知的明天,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而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人没有认识,好多愿望没有达成。   总是会觉得遗憾。   而且……   “傅予求,从我学医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个病,不太可能要孩子。”   她终于说了出口,以前总觉得,说出来会很难堪,可是真的说了出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觉。   可能还是太遗憾了。   “万一我怀孕了,生下孩子,会很危险。”   她以为说了这话他会嘲笑她一两句,哪知并没有,相反,傅予求很认真地问她:“是你危险还是孩子危险?”   这个问题把韩星辰问得一愣。   然后心里的温柔忽然在那一刻生根发芽一般。   “重要吗?”   “嗯。很重要。”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说,“韩星辰,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多。可是你依然很重要……不要有孩子了。虽然……很遗憾。”   他握紧了手机,抬头看了看漫天繁星的夜空。   但是没有你……   会更遗憾。    ☆、第三十九章   又是一个傍晚。   从年年动手术前的一段时间到动完手术后的现在,孟绮夏一直片刻不离地陪着她,她的担心和忧虑写在脸上,这样的举动,甚至连医生护士都明着暗着感慨,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幸运的孩子,虽然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但幸得这样的亲人,堪比父母。   而无论他们有多少夸赞她的溢美之词,她总是很谦和的微笑,和杂志、电视上看到的冷艳的模特判若两人。   傅予求拎着保温桶来到病房的时候,她正握着年年的手,嘴唇动着,好像在说话。不过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年年还在沉睡,小脸很平静。   傅予求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有人进来了。   她说:“今天挺早。”   “冉清开始休产假了,在家无聊,今天亲自下厨的。”他把保温桶打开,一阵排骨汤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真好,一怀孕就休假。”孟绮夏似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和先前有些微妙的不同,“我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她。”   “再说吧。”   傅予求不想多费唇舌告诉孟绮夏,冉清这个半高龄产妇心情不大好,大多时候不想见人。   和当年孟绮夏怀孕的时候一样。   傅予求看着她喝了两口汤,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今天……有人来探望过年年吗?”   孟绮夏闻言眼皮都没抬:“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皱眉:“孟绮夏……”   “没有。我没让他来。”孟绮夏轻轻把勺子放下,看着他的眼睛,“傅予求,我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个人给我任何一点关注,这么些年我的事业起起伏伏,我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他伸手。对年年,也是一样。从得知她生病,到手术,甚至是找寻配型骨髓期间,他都没有过问过一句。”   “当年我为了事业的一个机会,背叛你,和他一起,有了年年,有今天这样的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是恨他,太无情,但是我更恨我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搞清自己的身份,我和他本就是权色交易,根本不存在其他东西。”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能一错再错。”   傅予求走出病房的时候,手里提着的是空的保温壶,他走到安全出口的楼梯处,对着那扇门后的阴影说了句:“我要走了。”   门后,谢崇文走出来,面色凝重,就像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话。   从三天前谢崇文联系他见面到现在,好几次了,傅予求在此刻才耐得下心仔细看他。   这个男人,老了。   谢崇文今年三十六岁,比傅予求大八岁,正当盛年,但是那种老的感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傅予求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孟绮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傅予求那时多么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冲到了谢崇文的公司楼下就要冲上去揍他。   当时几个保安冲出来拦住了他,他的样子相当狼狈,可即使如此,也没摸到谢崇文办公室所在的顶层,更别提见到他本人。   只有一个他当时的一个叫Tracy的冷面秘书踩着一双恨天高走到他面前,说:“谢先生不见闲杂人等,公事请预约。”基本是用着鼻孔看他的。   后来傅淮周不知怎么还知道了这件事,把他强制性关在家里一个月,哪都不让去。   傅予求从前恨惨了的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那么颓丧的样子,他却感觉不到什么恨意。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孟绮夏的感情变了,还是单纯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傅予求。   “孟绮夏和年年……还好吗?”   谢崇文的声音有点沙哑,听说他在生意场上特别拼,各路都吃得开,抽烟拼酒都亲自上阵,嗓子很早就坏掉了。   “挺好。”他说,“我帮你问了,她不愿意回想过去了,关于你的……哪怕一点点。”   “我还是不该贸贸然去看她们对吗?”谢崇文苦笑。他在年年找到配型骨髓后,这么多年第一次给孟绮夏打电话,而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已经忘记过去。   “再给孟绮夏一点时间。你……太突然了。”   谢崇文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变了。不再是那个毛头小子。是因为……前不久那件事吗?我听说了。对你打击……应该挺大。”   “可能吧。不过还好,扛过来了。”傅予求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他和谢崇文还没熟络到这种地步,“失去所有,才能重新开始。”   谢崇文的神色有点意外。   “失去所有,才能重新开始。”他笑笑,喃喃,“失去所有,才能重新开始……”   他离开的时候走的还是安全通道,他甚至都不敢走电梯,怕遇到孟绮夏,惹她生气。   傅予求摇头,那么卑微的样子,谁能想得到,这会是商场上那个叱咤风云的谢崇文。   从某种程度上,谢崇文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傅德重。   谢崇文算半个白手起家,赶上了好时候,年纪轻轻就闯出了一番天地,有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但同时,他也爱玩,犬色声马。谢家书本网,家教甚严,孟绮夏这样的出身自然是看不上的,当然,逢场作戏而已,谢崇文也没想过真把怀孕的孟绮夏娶进门。出事之后,谢崇文给了孟绮夏一笔钱,让她打掉孩子,自己则自然而然溜之大吉,和她断绝来往。不久就娶了家里看中的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有了自己的孩子。   傅予求不知道谢崇文知不知道当时孟绮夏没有打掉孩子,或者生下的孩子年年有白血病。他宁愿选择相信谢崇文是不知道的。因为这说明,这个人还不算没良心到骨子里。他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任由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身患重病,却连一个多余的关心、问候都没有。   前不久,谢崇文一家出游出了车祸,谢崇文的妻子、儿子当场死亡,只有谢崇文活了下来。   傅予求看过谢崇文的相关采访报道,他自结婚后一直循规蹈矩,家庭幸福美满,如果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太重了些。   办完葬礼之后,谢崇文不知怎么忽然就联系上了多年失联的孟绮夏,得到明确的拒绝后,找到了傅予求恳求帮忙。   谢崇文只说要“赎罪”,当时傅予求自己都焦头烂额,有些恶毒地想,可能是他怕无子送终,就像当年的傅德重一样,在得知自己染病后,急急让他认祖归宗,都能为此忽略,这个儿子是他最瞧不起的那种女人生的。   但是,后来又有几次,谢崇文每次见到他,那种低声下气的样子,一次比一次憔悴、沧桑,让他有点心软了。   他啊,傅予求啊,居然就心软了,还是对谢崇文这个人渣。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郁闷。   他和韩星辰视频的时候语气幽怨地问她:“你说?这个锅你背不背?”   韩星辰本来在吃苹果,这下啃了一半硬是啃不下去了,瞪大眼睛,很无辜的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心软啊,婆妈啊。”他不耐烦地说,嘀咕,“莫名其妙的善良,对谁都一样。”   “没有啊,我觉得谢先生从前确实挺过分的。”她放下苹果,叹气,“你爸也是。”   “啊。”他的声音马上不自然,“那老头子……”   “他们都曾是人物,是骄傲的人。让骄傲的人低头,比普通的人,更不容易。”她笑眯眯地说,“我哦,凡事喜欢往好处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更愿意相信,那时你爸是真心忏悔,如今谢先生是真的想赎罪。”   她又说:“人心是一条深不可测的井,你拿着一个铁桶去提水,纵使那铁桶再大、提的水再多,可铁桶本身有千斤重,你要怎么提得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眉头是皱的。   傅予求一不说话韩星辰就紧张兮兮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想开口的时候,他笑了,扬眉的样子,痞帅痞帅的。   “中文越来越好了。我都得好好琢磨才弄得清你说的是什么。”   韩星辰:“……这些道理,怀信哥和我说过。”   他听到那名字就瞬间变为“不高兴先生”:“哦,他啊。你们的故事挺多的,什么时候和我讲讲呗。”   韩星辰语塞。   这个……吃醋大王。   “我和怀信哥没什么的。”   他不信,抓着不放:“那以前呢?”   韩星辰想了想,怎么都觉得难以启齿:“以前……”   “我就知道!”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不分青红皂白就吼起来,“我就知道他对你有企图!”   “不是的。”韩星辰老实,想着怎么都不能让蒋怀信背锅吧,就老实地告诉他说,“是我对他……有企图。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傅予求冷哼了声,懒洋洋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韩星辰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当时脑袋一热表白的细节,她现在根本记不得了。   傅予求听完摇头,啧啧地叹:“真没用,居然被拒绝了。”   “……你能不能别纠结这些事了。”她委屈,“我也没问你和孟绮夏的事啊。”   “还不是因为我在意你。我对你……”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是这么多。而你对我……只有这么多。”   韩星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最近又变得很会开玩笑,和从前一样。她知道一方面是年年终于动了手术,很成功;另一方面,他的那些事情,好说歹说,接近尾声了。   傅予求事业方面的事,她没有多过问,他说,让她放心。   事到如今,他反而有点感激这些事,庆幸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的人生中,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即使曾经拥有的一切没有了,老婆本,迟早重新挣出来。    ☆、第四十章   韩星辰接到章祈电话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听到他标准的普通话也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只是愣愣地发呆。   章祈在电话那头笑着自报家门:“我是章祈,在你家门口,出来一下。”   她的手抖了抖,差点都没拿住手机。   韩星辰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半,而且今天是周末。   她胡乱地套了件衣服,洗了把脸,蹬着一双拖鞋就往外跑。   这个点,张芮还在熟睡。   章祈还是开着那辆玛莎拉蒂,穿着灰色的风衣斜倚在车头,英俊挺拔,远远看过去像是在拍汽车广告。   相比之下,韩星辰就显得过于邋遢随意,而且睡眼惺忪。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我让Noad问谢轻语的。”   “哦。”她点点头,“他们和好了?”   章祈一愣,笑了:“你的重点很奇怪。我以为你会问我,我来找你干吗?”   韩星辰缩了缩脖子,美国三月的天,还是有点冷的。“你来找我干吗?”   “玩。”他走近了一步,偏头看她的眼睛,“我想到你,睡不着了。”   韩星辰如果现在嘴里含了一口水一定喷了他一脸,面上还是装作淡定的样子,停顿了几秒,认真地说:“我有男朋友了。”   虽然他们早就分手了,而且现在还搞得不清不楚的……   “那又怎么样?人生来就该自由,你有选择权。”   章祈大言不惭,把平时自认为三观极正的韩星辰震惊的好好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是美国人,你也是,我们感情奔放,一见钟情,有什么问题?”   “谁……谁谁谁和你一见钟情了?!”   韩星辰习惯性中文结巴开始了,那么小的个头,在章祈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把他逗乐了。他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韩星辰的名字。   韩星辰后背猛地僵直了,战战兢兢地转头,回望别墅二楼的窗户。   张芮从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一大清早的,你干吗呢?!!!”   韩星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的章祈大大方方地向张芮那打了个招呼:“阿姨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时间太早了,连张芮都脑子糊涂了,竟然鬼使神差地让章祈到家里来坐坐。   韩星辰心里一百八十个不乐意,垮下来了的小脸和章祈挂着巨大灿烂笑容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章祈似乎早有准备,还带了几人份的早餐,相当丰盛,往餐桌上一放,色彩鲜艳浓郁,看着就很有食欲。   张芮先是打量了他一番,接着就开始噼里啪啦地一大堆问题甩了过来,把章祈本人和祖宗十八代问了个遍。   那些问题章祈不烦,韩星辰听着都烦了,尴尬到不敢抬头,章祈偶尔往她这边看一看,她赶紧躲避他的眼神。   章祈是个人精,回答张芮的话看似随意,其实是经过细细揣摩的,他家境好,学历高,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大,酒吧只是个副业,他连提都没提,张芮不住地微笑点头,看着很满意的样子,末了还说:“我对未来女婿的要求其实很高的。”   “妈!”韩星辰终于受不了了,直直地站了起来,不悦,“我和他就见过一面!你胡说什么呢?!”   “哎,我看章祈挺好的,他也说了,很喜欢你。一见钟情,多难得啊。你现在反正单身,为什么不试试?”她说着脸色一变,“难不成你还想着姓傅的那小子?”   这些话说出来,章祈和韩星辰俱是尴尬,韩星辰直接被戳穿打脸,气得整个人浑身发抖。   张芮看她那样子不对劲,想到之前她心脏上的老毛病又犯了,赶忙安抚她:“你别生气,妈也不是逼你,我……”   “爱情和婚姻不是菜市场买菜。”韩星辰深吸了一口气,呼吸还是很乱,“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事事都为我操心,但是有的时候,我要自己做决定。”   张芮完全没想到韩星辰会当面和自己说这种话,眼睛瞪得老大,张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   章祈很会看眼色,一看事态不对,把手机拿了出来,说:“抱歉,我突然有急事,先走了。阿姨,我们有空再聚。”   “行……行吧。”张芮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挥挥手,“韩星辰,你送送他吧。”   韩星辰和章祈一前一后地走着,刚走出家门,韩星辰就和他说:“对不起,我妈就是这种人,你别往心里去。”   刚才,太不礼貌了。   “没事。我还觉得对不起呢,害你们差点吵起来。我本来没想过会发展到这份上。你妈是怕你嫁不出去吗?”   他又在说笑……   “可能吧。”她无奈,“不过在你前面,还有大把的好姑娘等着你呢。”   “我知道。我也没说非你不可。”章祈哈哈大笑,很豁达的样子,“我这辈子活到现在顺风顺水,什么岔子都没出过,随性惯了。不过总觉得,人生苦短,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喜欢的人,就得去争取。”   他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拍拍她的脑袋:“小妹妹,你也是啊。”   其实她知道人生苦短,可是很多时候,即使是跨出一步,也是很难的。   韩星辰送完章祈回到家,张芮还坐在餐桌前不动。她叫了张芮一声:“妈。”   “他走了?”   “走了。”   张芮点头,站起来,去厨房洗了个红酒杯,给自己开了瓶酒。   她问韩星辰:“来点吗?”   “不。”   张芮也没坚持,倒了小半杯,抿了一口。   她这个样子,让韩星辰如临大敌般慌张。   “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和蒋怀信去了哪里?”   “我……”   “别想瞒着我,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见了傅予求。”张芮放下酒杯,朝她挥了挥手,“过来,坐到妈旁边来。”   韩星辰迟疑了一下,慢慢挪过去。   “头发都乱了,一个女孩子,还是不会收拾自己。”张芮叹气,然后从包里拿了个木梳出来,给她一下一下的梳头。   梳子的小齿一下一下碰着头皮,像在按摩一样,格外舒服。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总是往医院跑,生病、动手术、没力气,每天早上起床,张芮都会给她梳头,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   张芮和她说过:“当年我出嫁之前,你外婆就这样给我梳头。一梳梳到底,她想让我和你爸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   韩星辰鼻子有点酸。   梳完头,张芮抚了抚她的头发,手上的动作轻柔:“你别怪妈。妈就是怕你和我一样,嫁错了人,不幸福。”   韩星辰低头,扁扁嘴:“傅予求对我挺好的……”   “你爸当年对我不好吗?”张芮的语气很无奈,“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很美满的,后来日子久了,两个人性格方面不契合的地方暴露出来,完全没法补救。这才是最糟心的。妈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傅予求年少的时候经历过点事,偏执、强势、不成熟,而你性情温和,天性单纯,和他在一起,妈怕你受委屈。”   天下没有不希望自己孩子幸福快乐的父母,张芮何尝不是如此。   “我知道他有很多地方不好。”韩星辰低声说,“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是我在找的人。但是妈,我真的很喜欢他。我觉得……我爱他。”   张芮闻言一愣,意外过后突然笑了:“哎,年轻真好。我这个年纪,都不去想什么爱不爱了。行了,那先这样吧。我也老了,你很少会这么坚持自己的主见,我不拦着你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韩星辰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张芮说的意思,等琢磨了一会,终于琢磨出来母上大人这是要松口啊,大眼睛blingbling地放光。   张芮看到韩星辰就要扑上来,赶紧打了个手势:“不过你得答应我马上去医院再做检查!你刚才那样子吓坏我了!我都以为你要病发了……”   韩星辰没敢告诉她自己在瑞士的时候已经进过一次医院了,只得点头,嘴里低声念叨:“没什么大事啊……”   另一边……   新晋产妇冉清在家里每天都万分焦虑,这里跑到那里,那里跑到这里,一会儿卷起袖子用那双高贵的手搞卫生擦地,一会儿又忙活着做蛋糕和手工饼干。   傅予求的行李从国外回来后就没收拾,摊了一房间,这天正好在家,房门大开,冉清走过的时候正好看到,瞬间大发雷霆。   “你看看你房间像什么样子?!是垃圾堆还是狗窝?!”   傅予求正倚在床头看杂志,闻言把杂志放下,扫了一眼周围:“还行吧,我没几天就要去美国,懒得收拾。眼不见心不烦,我一会把门关上。”   “你这什么态度啊?你都多大的人!@#T#$^U……”   冉清孕前孕后判若两人,傅予求和傅淮周私底下没少抱怨——“现在这样子还不如以前。”   傅淮周每每总是笑,他对冉清宠得厉害,她再过分都舍不得冲她发脾气。   “等你以后的太太怀孕了你会和我一样的。孕妇很辛苦。”   傅淮周的话莫名让他想到了韩星辰之前和他说过,她的病,很难要孩子。   傅予求摇头:“得了吧,我可不想我未来老婆受这个罪。”他笑笑,“我以后丁克。”   因为冉清天天念叨这个念叨那个,在家里看什么都不顺眼,傅予求恨不得马上就飞去美国,傅淮周问了问他的行程,说:“决定好了?”   他眼皮都没抬:“什么?”   “找那个小姑娘。”   “嗯,项目谈妥了,我总算不用负债了。正好孟绮夏和年年那边没什么状况了。我这一去,可能挺久的。”   但是他对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了,想到韩星辰,他恨不得立刻瞬间移动到她那。   傅淮周点头:“等彻底定下来,如果你决定在美国定居,告诉我,帮你办移民手续。”   傅予求笑笑:“谢了。”   傅淮周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走之前,去趟墓园吧。这一转眼,你爸妈去世十年了。”   “十年了啊。”傅予求有点意外,仔细算算,好像真的有这么久了。不知不觉,他形影单只的在这个世界,已经那么久了。想想挺有意思的,自己和傅淮周对抗了整整十年,现在居然能在一个空间安安静静地一起喝茶闲扯。   “你那时特别讨厌,又烦人,浑身都是刺,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傅淮周的口吻充满回忆的味道,“那个时候骨瘦如柴,好像风一吹都倒了,还总和我对着干。每次我都想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顿。”   “你以为我很待见你?总是冷着张脸,我还以为我爸欠你几个亿。”   傅淮周闻言乐了:“再过两年不到,你就三十了。你爸的公司,还有名下的其他资产,我都交给你。”   “啊。”时间真可怕,傅予求想,他总觉得自己年轻着呢,还能不断挥霍时间和生命,可这一眨眼,要三十了,再过两年就要奔四了。   傅淮周拿着茶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三十而立。不能再像小孩了。”    ☆、第四十一章   天阴沉沉的,不时传来一两声雷鸣,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雨,雨量中到大。   傅淮周开着车,傅予求坐在副驾驶上,车里放着一首纯音乐,曲调悠扬,甚是好听。   傅予求却有些心绪不宁。   傅淮周说十年了,好歹算个纪念日,要不要去墓园前先回趟老屋?   所谓老屋,就是傅德重和他母亲肖兰在有他前逍遥快活的地方,也是他一度觉得错误开始的地方。   傅予求没有在这里居住过,肖兰怀孕后,他们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别处,等到傅德重重新认回他,他是直接住进大宅的,而肖兰不是。   肖兰从和傅德重在一起直到死去,都没有踏入过傅德重的家门一步。   这栋宅子是低矮的房屋,虽是破旧了点,胜在地段不错,傅淮周说近两年一定会拆迁,他还开着玩笑:至少升值三倍,你能趁机大赚一笔。   傅予求扯了扯嘴角,脸上没有笑容。   春天的风吹在身上,他却感觉没来由的冷,浑身发寒,特别是推门进去的时候。那种破旧、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就快要让人窒息。   常年没有人进入,也没有人打扫,家具上落满了灰尘,满是蜘蛛网,每踏上一处,就扬起一阵灰尘。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能从装修风格、家居摆设看出来,这原本是个很典雅的居室。   傅予求走进卧室,里面有张红木双人床,床上空无一物,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他拿起来,手指拂过镜框,擦拭掉一层灰尘后,两个人像显示出来。   他的父亲和母亲,穿着现在看起来款式老旧的衣服,但是笑得很灿烂。   那时的他们还这么年轻。   傅予求微怔。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傅德重和肖兰,在他的记忆力,傅德重是严肃、不苟言笑的,而肖兰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傅淮周走到他身后,拍拍他肩膀:“他们有过一段好日子。”   傅予求摇摇头,想叹气,却觉得喉咙里哽住了。   “其实你爸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想到你们,心里是愧疚的,他想补偿。可是他这人太倔,始终不肯和你妈正式、郑重地认错,求她回来。你妈也很倔,甚至比他更倔。所以他们俩到死,都没再重新一起……”   “这只是你以为的。不是我爸吧。”傅予求苦笑,“他们俩早就想好了,一旦分道扬镳,就老死不相往来。”   傅淮周摇头:“你爸走得很快,比预期都快,你知道为什么吗?”   “癌细胞扩散……”   “不是。”   傅予求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妈出意外比他还先走,对他打击很大。那段时间,你沉浸在你妈去世的悲伤里,没空理会他,你觉得你很难过,不知道有一个人,可能比你更难过。其实他们到死都是相爱的。如果你妈真的恨他,就不会在那个节骨眼让你回傅家。”   傅予求沉默了会,说:“抱歉,这种爱或者恨,我理解不了。”   “你还年轻。”傅淮周拍拍他的肩膀,“你爸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他说过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倒是做错了很多事,上天对他最好的一件事,就是让他有了个儿子。你就像年轻时候的他,但是他不想让你最终成为他。你……懂吗?”   傅予求没有说话,只是长久伫立着,看着窗外雨打芭蕉。   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他都没有察觉。   离开老屋后,车子开往墓园。   这时车里播放的不是纯音乐了,而是一首老歌。   ——一首傅予求没有听过的粤语歌。   歌里的男声唱着:   “没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   傅予求有些恍惚,说了句:“这歌叫什么?真好听。”   傅淮周还没来得及解释,这首歌结束了,电台里DJ充满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刚才播放的是来自香港歌坛着名歌手陈百强于1987年发行的专辑《一生何求》的同名主打歌《一生何求》……”   陈百强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这个时候,傅予求忽然想起来,刚才那旋律,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能是很久以前。   或者……小时候?   “1987年,你出生那年。”傅淮周忽然说话,笑笑,“那个时候我也还在小学,我上了初中后,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叫《义不容情》,里面有这首歌,不过你一定没听说过。”   傅予求忽然“啊”了一声:“我好像听说过,还看过。”   这会儿,所有记忆好像都变得鲜活起来。   说到这部片子,他就想起来了。   那时肖兰经常租了碟在家里看,她忙着外出谋生,在家的日子很少,即使在家也极少和他交流,反而是看电视剧。   傅予求在网上百度了一下。   没错,就是这部电视剧。里面的演员和她看得那部剧里长得一模一样。   一生何求。   傅予求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在听第二遍的话,保不准会掉眼泪。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还是小学的时候,老师让他们写小作文,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当时他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肖兰问,肖兰鲜少露出这么温柔的笑,揉着他的脑袋,然后说……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不想让他听见。   她说的是:“傅予求。一生何求。”   “怎么哭了?”   傅淮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傅予求揉了揉眼角,发现好像确实有点湿。他这才发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到了。   周围是荒凉的墓园,还没到扫墓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寂寞。   “哎,我没哭。我眼睛酸。”   傅予求牵强地解释,傅淮周笑了,没拆穿他。   他们带了一束桔梗、一束百合,都是肖兰最喜欢的花。傅德重和肖兰安葬的地方相邻,这是当时傅予求的意思,意外的是傅家人都同意了。   其实那个时候,他心里就是有执念的。   他们活着的时候错过了这么多年,离开了人世总该在一起。   “我当时把他们葬一起之前,没问过他们的意思。”   傅淮周说:“他们会感谢你。”   这个世界有很多爱是看不清的,爱和恨的界限本就模糊,他可能还需要很多年,才能明白过来。   傅予求看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照上的人像,带着安静的微笑。他想,他有点懂了。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非常想念韩星辰。   他想抱抱他的小姑娘。   回家的路上,傅予求给韩星辰发了一条信息,她没有回。傅予求算了算时差,想这个点,她应该已经睡了。   不过没关系,他明天就要走了,他马上可以见到她了。   她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奇迹,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却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那么多。   晚上的时候,他买了很多东西去医院看年年,顺便和她道别。   孟绮夏像早有预料一样,对他的决定并不是很意外。   年年拉着他的手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傅予求摸摸她的小脑袋,“等你病好了,我们去美国迪士尼。”   孟绮夏在一旁温和地笑:“我们年年,很快会好的。”   她送了他一段,到医院门口。   风吹起孟绮夏的风衣一角,她的发丝也一道扬起,她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很遗憾。”   他知道她指的什么,没有点明,只说:“是。”   她看着他,迟疑地说:“谢崇文他……做了很多。我知道他也联系了你。”   “我没有帮他什么。”   “我知道。”孟绮夏点头,“我们都需要时间。过去因为冲动,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现在,我再也错不起。为了年年,我会好好考虑的。”   傅予求淡笑:“别光为了年年,也为了你自己。”   好像一夕之间,他们才真的从轻狂的少年成长为成熟的大人。   傅予求回到家里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躺下关灯睡觉之前,又看了看Skype。   还是没有韩星辰的消息。   美国应该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他笑了。   韩星辰这个小懒鬼。    ☆、第四十二章   傅予求在睡梦中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可能是因为他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觉得手机的铃声格外刺耳,他没看来电人是谁,摸索着手机,滑动接通电话。   “谁啊?”他烦躁地坐了起来,用力揉了下眼睛。   “是我。”   听到韩星辰的声音,他一下子清醒了,清醒过后脑子一片空白。   傅予求看了看手机的来点显示,是她的名字没错。   “怎么这个点……”他话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出了什么事?”   “没事啊。”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朗悦耳,带着点普通话不标准的软糯,“突然有点想你了。”   傅予求无声地笑了,心里软成一片:“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打扰我的美梦。”   “啊,你睡了。”她可能看了看时间,片刻后说,“好像是挺晚了,你那都凌晨了。”   “我后天一早的飞机,没多久就能见面了。别太想我。”   他嘴上是这么说,然而……他也想她。   她忽然不说话了。两人之间有三十秒的空白,最后傅予求先开口,叫了她一声:“怎么了?想我想到夜不能寐吗?”   “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不正经。”韩星辰闻言咯咯地笑,笑完突然正色,语气认真起来,“我和你说件事,你别生气。”   傅予求抬了抬眉毛,不爽:“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哎,其实也没有。”她说,“怀信哥那有个义工项目,正缺人,我就跟着他……”   “韩星辰!”傅予求咬牙,忍无可忍地吼,“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又跟着去哪瞎跑了?你身体还没好呢!”   “好着呢好着呢……”她委屈,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怕你不同意才没说嘛。”   傅予求恨铁不成钢,明明很想把小姑娘从电话里揪出来打一顿,可是她声音小小的,又软又轻,像水果软糖落在棉花上,他都不忍心说什么重话,最后只能咬咬牙,努力用正常到不行的语气问:“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是想怎样?”   “啊……”她拖了长长的尾音,“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晚点来。”   他冷然:“机票都买了,退改费很贵。”   “不然你……现在美国玩一阵子,我三个月后就回来。”   三个月……   三个月?   三个月!   “韩星辰你是去非洲挖金矿呢?!”傅予求气疯了,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觉就在暴走的边缘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生气,韩星辰都已经去了那个地方了。他从前一向觉得这丫头老实,现在相处下来证明,这完全是个错觉!时不时先斩后奏,还是这样的大事!   傅予求让韩星辰把手机给蒋怀信,说自己有话要和他说。   韩星辰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谭文:“你该不会要骂他吧?”   “不是!”他不耐,“我交代他点事!”   蒋怀信可能正好就在她附近,没过一会就过来接了电话。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傅予求也不想多责怪他什么,只是拜托他好好照顾韩星辰。   “要是她再出什么问题,我不会放过你的。”   蒋怀信笑了笑,忽然问:“你有多喜欢韩星辰?”   ——我特么多喜欢她关你屁事!   傅予求腹诽,面上冷静而自制:“我很爱她。”他说完这句,自己都愣了愣,重复了一遍,“我很爱她。”   好像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她。   是原本冰冷的生命中流出的一股暖流。   傅予求有点遗憾加后悔,第一次说这种话,竟然是对着蒋怀信这个怂人……   蒋怀信把扬声器关掉,再把电话挂断,然后看着韩星辰。   她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失神地望着窗外洒满阳光的常青树。   有一阵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她身上单薄的病号服空落落的飘动。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有点干枯的焦黄色,很没有生机的样子。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了一个面具一般。   张芮走进病房的时候,里面是完完全全的寂静。   韩星辰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缓慢回头,看到她,叫了一声“妈”,便再无下文。   张芮问蒋怀信:“通过电话了?”   蒋怀信点点头:“嗯。他信了。”   张芮叹了口气,坐到韩星辰身边,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三个月后,一切都会没事。”   韩星辰对着她浅淡地笑,轻轻说了句:“是吗?”语气里是浓郁的忧伤。   ——她自己都不信。   几天前的那次体检,结果很坏,心脏衰竭,接近末期。   其实她以前并不是很怕,毕竟很小的时候就有那样的心理准备,要说怕,也是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没能长成自己想成为的人。   现在很多愿望都达成了,可她遇到了那个人,命运却告诉她,他们终究无法厮守。   “偏偏这么巧,配型的供体马上就找到了。”张芮微笑地看着女儿,“这是上帝赐给你的苹果。”   可是她依旧害怕,害怕到不想让傅予求知道,不想让她看到那样的自己。   在琉森的那晚,她忽然出现那么小的状况,都把他吓成那个样子,要是真让他看到病入膏肓的自己……   会非常非常难受的吧。   她爱一个人啊,总是不想让他有一丁点难过的。   她的专业知识告诉她,手术会成功,她应该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可是——   也仅此而已。   手术之后呢?   无休止的移植排斥反应,连她自己都没有信心和勇气能面对,更别提克服。   傅予求不该看到那样的她;她舍不得他看到。   他会心疼的。   而且这样的手术后,就算排斥反应得到控制,她也只能存活两年到十年。在这段时间里,还要依靠免疫抑制剂生存,生存质量极差。   在这段路的前方,不会有任何美好等待着她。   她只想自己扛下去。   虽然……她恍惚地想起,很久以前,他曾让她答应自己一件事——   “我们在一起的话,就一道看着那颗定时炸弹,不让它爆炸。我们永远不要因为它而分开。”   永远不分开。   他们没有拉钩,可是这是她给他的誓言。   人生有太多不测了。   韩星辰曾怀揣着一个装满各种各样的玻璃球的不透明袋子,她每每从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球,都是炫丽明亮的颜色,她由此便以为里面每一个玻璃球都是这样的颜色,殊不知那颗纯黑的球一直在里面,越到后面,抽到的几率就越大。   总会到百分百的那天。   那天过后,韩星辰有意把和傅予求的联系变少了,她在渐渐习惯起来,同时也想让他习惯自己不在的日子。傅予求每每抱怨,她总说“环境恶劣,信号不太好”,傅予求也就没法子了。   不过他会给她发很多信息和照片。   “今天去了中央公园,买了一袋炸鸡,没吃。”配上一张大大的笑脸,也不知是谁帮他拍的。   “帝国大厦绕了一圈,怎么感觉比我三年前来高了那么多!”配图里出现了一栋摩天大楼,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因为逆光而看不清面容。   “……中央火车站的Kissing Room,等你回来一起去吧哈哈哈哈哈……”   “……”   还有很多很多。   她一遍一遍地翻阅那些信息,到最后都能倒背如流了。韩星辰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傅予求在那些地方的样子,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她和他在同一座城市,或许偶尔还不足十分钟的车程,可是,她没办法见到他。   “别总是看手机了,你的身体要好好休息。”   蒋怀信从她的手里抽走手机,放在一旁。   这个时候,华灯初上,整座城市一片绚烂。   韩星辰的嘴唇有点苍白,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蒋怀信劝慰的话已经说了太多了。他从医这么多年,最怕遇到的,就是觉得自己好不了的病人。   其实他知道韩星辰作为一名医生,自己也懂这个道理。   可是……   走出韩星辰病房的时候,蒋怀信遇到了韩星辰的父亲韩佐,他是前天才到的,年纪大了,长途飞机后没倒过时差,看起来刚刚睡过一觉,还是没什么精神。   蒋怀信和他打了声招呼:“韩叔。”   “小蒋啊,星辰睡了吗?”   “没有,还早,这个点,她睡不着。”   韩佐点点头:“那我进去看看她。”   韩佐和张芮一样,现在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韩星辰身边。   因为怕失去,所以抓得那么紧。   可怜天下父母心。   蒋怀信看着韩佐的背影,不无感慨。   韩星辰窝在床上看医学书,看得太专注,连韩佐走进来都没发现。   “在看书啊。”   父亲的声音有点沙哑,韩星辰抬头,合上书:“爸,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闺女。”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韩星辰的目光凝聚到韩佐身上,然后聚焦到头发上,不知是灯光问题还是她眼花了,怎么就看见韩佐头顶上,那么多的白发,一簇簇的,触目惊心。   “爸。”她忽然想叫他一声。   “哎。”韩佐应了,看着女儿,眼角忽然渗出泪水,这泪水猝不及防,他自己也有点意外,抬手抹了抹,笑着解释,“一听我闺女叫我‘爸’,我就高兴的不成样子。这辈子,少听了十几年……”   韩星辰闻言心里酸酸的,也不好受,想说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   这是韩佐第一次向她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从前在国内的那几个月,他待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带着敬畏,什么都不敢说她,也什么都不敢问她,交流少得可怜。   “你妈说你喜欢上了一个人。”韩佐说。   她点头:“他叫傅予求。”   “嗯,我知道,就是上次来机场给你饯行的那个……”韩佐说到一半,突然问她,“这些年,你怪爸爸吗?”   韩星辰摇头:“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和你妈离婚,对你的成长,总是不好的。”十几年了,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谁对谁错的,韩佐只知道自己老了,老了之后,看一些问题,反而更透彻。   “你们离婚,是对彼此负责。离婚后,你找到了阿姨,妈妈找到了叔叔,都很幸福,说明当初的这个决定就是正确的。”她说,“如果你们当初勉强在一起,日后天天吵架,我……会受不了。”   韩星辰说到这里就笑了,瞳孔晶亮,眉毛弯弯的,像极了韩佐年轻时候的样子。   韩佐看着她发怔,许久才也笑出来。   “我们家星辰噢……”多好的孩子。他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了,侧过头,不让她看到他落泪的样子。   韩星辰伸出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粗糙,掌纹清晰,包裹住她白皙的小手。   小时候,她没有被父亲牵着手的记忆。   她也会羡慕其他小朋友。   韩星辰微笑着看着韩佐。   这个时刻,来得太晚,但好在,还是完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闻到了结束的味道…………………… ☆、第四十三章   纽约的时间,仿佛比Z市慢很多。   这些天里,傅予求每天安排自己去做很多事,有时是休闲玩乐,有时是工作会谈,总之他把自己的schedule排得满满的。   可即使是这样,好像还是能很神奇的,挤出一大片的时间来想韩星辰。   “下个月傅淮周会派几个人来帮我,他说都是精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总之今年夏天,这边的公司,应该能正式运营下去了。”   他给她发这段话的时候,手指不争气地轻颤。   明明也是在社会上摸滚带爬好几年、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此时却像个毛头小子那样,激动无措。   好像迫切地想证明什么。   几个小时后,韩星辰给他回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傅予求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这丫头最近敷衍他敷衍得越来越厉害,傻子才察觉不到,傅予求只要一想到她还和蒋怀信在一起——那个她若干年前表白失败的蒋怀信,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过了会,韩星辰又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下个礼拜要失联一周,去一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更别提网络了。   “韩星辰你能不能少去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是人呆的吗?!”   “哪里鸟不生蛋了……”她发了条语音过来嘀咕,“有好多人世世代代住在那呢……”   即使这段时间傅予求整个人改变了很多,但是和韩星辰相处的时候,他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吊儿郎当,幼稚又爱炸毛,傅予求在美国新聘请的秘书Kevin每每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就会捏着自己尖细的嗓音在那里大呼小叫。   “哎哟,Boss你吓死人噢~~~”   “甜死了甜死了!”   “小星辰又说什么啦?瞧你这脸黑的……”   每每傅予求都想毒哑Kevin这个死人妖,但是事到临头又犹豫了,想来想去他也就这么一个槽点,其他方面——特别是工作能力,没得说。   也因为有咋咋呼呼的Kevin在,傅予求很多时候,才能不那么无聊,或者说,寂寞。   他在这里,始终是一个人。   其实偶尔也会想念国内的人,韩泽翊、邵轩、薛靖、年年、孟绮夏,甚至是以前绝对不会想到的傅淮周和冉清,还有……不怎么喜欢他的爷爷奶奶。   现在的他,好像一切都看开了,什么都看得很淡,唯一还想着紧紧抓在手里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偏偏那个人一声不吭就跑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了,他现在更是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傅予求越想越不服气,一个人生了好久的闷气。   昨晚睡得有点晚了,偏偏今天早上还要去见一个客户,傅予求困得要死,半路上把Kevin赶下车去咖啡厅买咖啡。   Kevin很有敬业精神,二话不说就下车了,连伞都不打。   外面的雨并不是很大,但是绵密,不知不觉,已经下了几个小时了。   傅予求看着车窗外,眼神漫不经心的游移。忽然,他的视线内,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人身影。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人走得极慢,穿着薄薄的衬衫,也不撑伞,走了几步后,就这么颓然地蹲在路边,手里紧紧捏着手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围走过的人行色匆匆,没有人把多余的眼神给他。   那人只是默默地维持着那个动作,润物细无声的雨此时一点点淋湿他的衬衫,他的头发一点点往下滴着水,他的脸上也满是雨水,可他一动未动,就像被定住了。   傅予求把车窗降下,微微眯了眯眼。这几年他的视力下降的厉害,有一两百度的近视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出来了,并且确认无疑,那人,就是蒋怀信。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一跳,好像某种不安即将破土而出,他甚至来不及认真考虑,蒋怀信为什么会在这里。   Kevin拿着咖啡坐进车里,递给他,他没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Kevin拍了拍他的肩膀:“Boss?”   “什么?”傅予求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并没有看他,而是直接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后面Kevin“Boss!你去哪啊?!打把伞啊!”叫得飞起来,傅予求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   他重重地一掌拍在蒋怀信的肩膀上,蒋怀信整个人猛然一抖,差点就倒了,他用手撑了一下地,然后皱着眉抬头。   这时候,天空响起了一声雷鸣。   看到傅予求的那瞬间,蒋怀信整个人石化了。   “你怎么在这里?”傅予求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蒋怀信站起来,看着他,愣是没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是那个语调。   回答他的只有片片雨声。   Kevin打着伞站在几米开完看着他们,到了后面只觉得站到腰酸背痛了,正想去车里坐一会的时候,傅予求转了个身,往车里走。   Kevin一愣,赶忙跟上,匆忙之余还不忘转头看一看蒋怀信。   还是那么呆呆地站着,周身只有雨水流动、浸没。   Kevin看傅予求□□一样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不过他不可能蠢到去问,只好说了句:“我们还去见Mr. Jay吗?”   “去,为什么不去?”他的眼神望向车窗外,神情漠然。   这次商务会谈,傅予求全程都很淡定,看不出一点异样的情绪,谈完后那个美国老头Jay非常满意地点头,和傅予求说相信未来的合作会很愉快。   傅予求对着Jay很谦和的笑,Kevin越看那笑越觉得心里瘆的慌。   Jay前脚刚走,后脚傅予求就冷下脸来,对Kevin说:“你下车吧。”   Kevin愣了愣。   这这这……大马路上把他扔下车算什么?!   傅予求见他不动,暴躁地重复了一遍:“听不懂人话啊?”   “不是……你不是说等会回公司吗?我这……”   “我去医院。”他对着Kevin皱了皱眉,“还要向你报告为什么吗?”   傅予求脾气不好,Kevin早就知道,不过一般他很少向他发这么大的脾气,Kevin这时候脑子再转不过来的话,就真的是自己砸自己“金牌秘书”的招牌了……   能让傅予求情绪变化这么大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傅予求在病房外的走廊就遇到了交谈着的韩佐和张芮,他叫了他们一声,两人抬头,看到他时俱是一愣,随即就是一阵沉默。   只需要默不作声地交换眼神,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傅予求的眼睛,忽然觉得酸酸的。   韩佐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紧紧地按住,随即侧过头去。   傅予求想,他是哭了吧。   “两个大老爷们,这么矫情做什么?”张芮开口了,露出淡淡的笑容,语气很柔和,“我们星辰啊,还好着呢。”   傅予求没有走进病房,张芮说她刚睡着,手术是三天前的事了,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他想了想,就是她和他说完自己要去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之后。   这个小骗子……   手术并不是很成功,术后这两天恢复的也并不好,以现在这个形势发展下来,可以说……很不妙。   张芮实在狠不下心来说出“时日无多”这样的话,可是,很多时候,事情逼得一个人没法自欺欺人。   这几天里,她流的眼泪几乎比前半生加起来的还要多,然而哭完后,还不是要擦干眼泪,继续强颜欢笑。   “星辰还没垮呢,所以我不能垮,你也是……你别怪她,她心里也很难受。她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总会知道的。”傅予求还是打断了张芮的话,“我打算和她一辈子的。”   张芮叹了口气:“她就是知道你会这么想,才更放不下心。这孩子,从小想得就比别人多,也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两人最后达成一致协议,在韩星辰身体有所好转之前,傅予求和韩星辰暂时不要见面,以免刺激她的情绪。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考验,可真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只能这样了。   韩星辰很守时,说好的一个礼拜,果真在第八天的时候,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走出那个“不毛之地”了。   她发给他一张自拍照,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刚做完手术的样子,后来张芮告诉他,韩星辰偷偷化了个淡妆,抹了一点点腮红。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是没法拆穿,只好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设为了手机屏保,每次用手机滑动解锁的时候看到,心里都是又甜又疼。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或许对韩星辰和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两个人玩着这样隐秘的游戏,各怀鬼胎,就为了保有心里那一点点隐秘的幸福,好像只要任何一方先拆穿,那种虚假的幻境就真的再也回不来。   在命运面前,人大多时候都是渺小而无能为力的。   傅予求想到自己曾经挥霍的日子,那些破败的时光,只觉得遗憾异常,就像是一场梦。现在他每天很认真、很拼命的工作,还是想去为自己和韩星辰赢得一个未来,可那未来,好遥远,像海市蜃楼。    ☆、第四十四章(结局)   六月,傅予求的公司正式开始营业,员工不多,不到三十人,但每个都是经他细细筛选过的。从今往后,直至很远的将来,这些人,都会是他的先锋部队。   他要带领他们打赢每一场战争。   他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韩星辰第一次去傅予求的公司,挑在傍晚时分,她想那时候人会少些,她不想打扰到别人工作。没想到了那里才发现,除了傅予求,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在一片灰暗中,那处明亮的灯光特别炫目。   办公室门没关,韩星辰轻轻扣了扣门板:“傅总?你的员工呢?”   傅予求抬起头,看到她,笑着站了起来:“我记得我和你打过预防针了,不许叫我‘傅总’。我是总经理……什么副总不副总……”   韩星辰点点头:“嗯,一个人孤独地加班的总经理吗?”   这丫头……   傅予求碰了碰自己的鼻子:“才刚开始就让员工加班,我怕吓坏他们。而且,好的老板不会随意让员工加班。加班原因不过就是员工效率低下,事关工作效率;或者工作任务太重,需要加派人手。”   傅予求最近在重修管理学,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背书似的,韩星辰似懂非懂,只能点头。不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因为韩星辰的到来,傅予求中断了加班的计划,说带她去公司旁边的中餐厅吃晚饭。   “不用啦,我给你带了吃的。”她举了举手里的饭盒,笑眯眯地说,“爱心晚餐。”   韩星辰的“爱心晚餐”,很丰盛,虽然不是很复杂的菜色。有一个糖醋排骨做的不够甜,相反有点咸,可韩星辰看着他吃,满脸期待的样子让他觉得真的……特别下饭。   傅予求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一根菜叶都没剩。   吃完后用纸巾擦擦嘴,心满意足地说:“以后不用给我专门给我做饭啦。”   “为什么?”她无辜地瞪大眼睛,“不好吃吗?”   “不是……”他是怕她辛苦,“太麻烦了。我知道你也很忙。”   他说得有点牵强,韩星辰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夏日晚间的风吹在身上,还是带着一股暑气,可又不是恼人的热。韩星辰前段时间因为手术剪了个短发,现在长了一点,到耳际,风吹起发丝,拂在脸颊上,痒痒的。   傅予求和韩星辰牵着手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她手里。   韩星辰下步子,疑惑地打开小盒子。   里面是一枚精巧的星星形状的银质发夹,旁边点缀着一颗小而亮的蓝色宝石。   “这个……”   “你快过生日了,算是生日礼物吧。”   韩星辰还在感动中,没想傅予求在一旁这么懒洋洋的一句,立马把她的感动给淹没了。   “你有没有诚意啊……”她撇了撇嘴,“你是怕到时候忘记吧……还是根本就忘了是几号。”   “……我记性不好,尤其是记日子。”   眼看着韩星辰真的失望了,傅予求赶紧说:“好了好了,我逗你的。六月二十号,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过那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今天先把生日礼物送了。”   她猛地抬起头,头顶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街上灯火通明,车流行人络绎不绝,四周的景象好似渐渐模糊了,直至一切都消失。   他退了一步,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生日那天,我们去登记结婚吧。”   傅予求呼出的热气在她的皮肤上,韩星辰觉得自己由耳朵开始慢慢发热变烫,整个人好像快要燃烧。   她抬头看着他,看见他的瞳仁里,倒映出的璀璨星空。   傅予求对着她温柔地笑,她抵抗不住那样的笑容,也跟着扬起嘴角,然后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很久以后,她才松开他的脖子,搂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低低地说:“好。”   傅予求听到她窃笑的声音,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那日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个童话。   韩星辰呆在医院里的时候时常会想,要是他们真的能像平常的情侣、夫妻一样,这样慢慢的走下去,白头偕老,那该有多好。   即使贫穷,即使病痛,但只要她能陪着他,就好。   可惜啊……   从傅予求那日的表现,她已经推测出来,他什么都知道。关于她的手术,她的病,还有那颗不太稳定的新的心脏。   他是她爱的人,没理由不知道,她换了一颗心脏。   他也应该知道,即使如此,她对他的爱,一如从前般,虽不炽热,但像抚着人的温泉,柔软而温暖。   韩星辰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他知道一切,可是他们俩人,谁也不说破,就一直这么静静地做着那个很遥远、很梦幻的美梦。   每周一到周五白天的时候,韩星辰在医院,傅予求在工作,到周六周日,他们会一起去纽约各种各样的场所,有时只是在公园里静静地坐着,看着游客人来人往,也会觉得很满足。后来纽约逛完了,就去临近的城市,只是韩星辰的身体十分虚弱,傅予求有意地缩短行程,不至于使她太过操劳。   八月的时候,孟绮夏和谢崇文带着年年来美国玩。年年到九月就要上幼儿园了,韩星辰很惊讶地发现,小家伙大半年没见,长大了不少,长开了之后,愈发漂亮,眉眼和谢崇文一模一样。   还有……年年原谅了她。   好像从前那些事早已忘怀。   韩星辰想,这就是做一个孩子的好处吧,天真、健忘,活在纯粹而简单的世界里。   她在感慨的时候,傅予求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傅太太怎么了?总是伤春悲秋的?”   她笑笑,看着公园里奔跑的孩子,一脸羡慕地说:“你看这些孩子……真好。”   傅予求揉了揉她的肩膀。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始终遗憾自己没能有个孩子。   “明天,我们去孤儿院看看吧。你不是一直希望帮到他们吗?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不用了。”   傅予求微微皱了皱眉:“你……”   “我怕时间不够。”她低头,把自己的小手放在傅予求宽大的手掌里,然后包住自己的:“一个人一辈子能做的事,其实很有限。我们都不是在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你应该也知道。其实,到底是有些影响的。”   她只是害怕自己时日无多,即使领养了一个孩子,也无法给他一个完满的家庭环境,健康成长。   晚霞映满天空,几只倦鸟匆匆飞过,留下几声依旧高昂的鸣叫。   傅予求忽然觉得很害怕,他更紧的握住她的手:“你别离开我。”   “傅予求……”她不忍看到他这个样子,让她心疼。   他像孩童般倔强:“你答应我。”   韩星辰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说一句“我答应你”,自然是容易的。韩星辰这辈子,活到现在,老老实实、安安稳稳,但也不是没有撒过谎,可是,那简单的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总是不忍心骗自己爱的人。   后来他等得有点累了,也不再执着了,只是牵着她的手,依旧不放开,等到散步到了公园的公共卫生间,两人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才分开去洗手。   在这样的日子里,傅予求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幸福和满足,虽然那种不安和恐惧时常会窜出来占领他的整个身心,但是渐渐习惯了,也就好多了。   韩星辰还没有垮下,他是断然不能垮的。   他每晚睡前总会向上天祈愿多给韩星辰一些时间,哪怕把他的时间都分给她也无妨。   可那一日终究会到来。   韩星辰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段时间,傅予求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和韩星辰一起住在医院里,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去医院的后花园晒晒太阳,阴天或是下雨的时候就在房间里,两人一起窝在一张床上,拿着Ipad看电影,有时一整天能看三四部。   她睡前总会让他给她额头一个亲吻,而每天早上醒来时,她会主动吻他。   “又是新的一天啦!”   她总是会这么说。元气满满的,带着那种充满朝气的灿烂笑容,和床头那种十八岁时候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傅予求揉着她的头发,给她梳头、扎辫子,买了很多新衣服给她,一天一套,不带重样的。韩星辰说过,自己不喜欢病号服。   他想在最后的时刻,把最好的给她。   她给了他那么多灿烂的时光,那么多坚定的信仰。   那样温柔而有力。   这一生,有的人活得很疲惫,有的人活得很潇洒;   有的人留给别人什么,有的人留给世界什么;   有的人曾经是年少的傅予求,有的人会在往后的岁月遇上韩星辰。   傅予求看了看怀里酣睡的女孩。   再抬头,他望见深蓝的夜空里,那颗唯一的星辰,闪闪发光。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